十一·舍弃才能获得

一个人去看电影,初雪微是第一次。

人生总要有许多的第一次,只有尝试过,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忘记电影的名字,也忘记到底几时开始,几时结束。

这是一个喜剧,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电影了,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

她没有笑,也没有哭。就这么呆呆的静坐了两个小时。

她随着人群进去,后来再随着人群出来。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什么。一个人的孤单实在太惨,藏在一群人里孤单,她会觉得也许要好受一些——假如这样想,她的心理能够得到平衡的话。

走出了电影院,经过那家“天堂之门”的甜品店,她往橱窗内看了一眼,却未顿足。

有一瞬间她很想进去,可是一个人去吃甜品实在太可怜,这比一个人去看电影更加可怜。

所以,她选择缩着脑袋低着头,慢慢向前走。

“雪微……”

一个温暖的声音从身侧响起,那声呼唤,透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她抬头,看见从甜品店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

顾言则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无法接通她的电话,也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

但凭借直觉,他相信她会来吃甜品。

有人伤透了心,苦到了极限,会选择去吃甜品。他以为她是这样的人,可她竟然选择了去看电影。谢天谢地,电影院与甜品店相隔不远。

“想去哪里吗?”她穿得十分单薄,十一月的晚风,已经很有穿透力了。他脱下外套,将她包裹起来。

她的小脸很悲哀,低头不语。

“上车再说吧。”他拥着她的肩,向停车场走去。

“哪里来的车啊?”坐上车,初雪微问。

“借的啊。”他对她微微一笑:“你手机关机,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

她拿出手机,打开,一连串的短信就蹦了出来,她挨个逐一的看。

“想去哪里呢?”顾言则问,她不应声,他只好说:“那好吧,让我来决定好了。”

车子调了个头,驶向一个特别的地方。

“他去酒吧找过你了?”雪微看到了小绿发来的短信。

顾言则打开音响,放低了音量,没有回答。

她看见了他唇角的伤。

“他打你了?”

“他也被打了。”

“你们……”

“不打不相识。”

“对不起。”

他转头看她,低声问:“为什么对不起?”

“害你被误会。”

“那并不是我最介意的。”

见她低头不语,他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傻丫头,我们是好朋友啊!”

她的唇角扯出一丝微笑,对啊,是好朋友。

“发生了什么事麽?”他问。

她保持沉默。

“好吧,我们进去大玩一场。”

车子在一个僻静的小街停下,顾言则牵着她的手,来到一家幼稚园的门前。

初雪微不解的看着他。

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的童话世界?”

她十分诧异。

铁门已经锁上了,他们只能翻墙进去。好在墙壁只有一人高,顾言则将初雪微抱在肩上,她就可以爬进去。

这是一间荒废多年的机关子弟幼稚园,水泥地操场的缝隙里,长着坚韧的野草。在十一月的天气里还能够生机勃勃,恐怕也只有野草才可以这样。街边的路灯照射进来,“童话世界”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

“去年的这个时候,这里还开着呢,后来担心房子年久失修会发生意外伤害小朋友,所以大家就搬离了。”

他带她来到废弃的游乐场,那里面的许多娱乐设施已经锈迹斑斑。

“这是我小时候念的幼稚园。”他抬头看向教学楼,抿嘴笑笑:“在这里的两年,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嗯?”他的话引起了她的好奇。

人生那么长,他走过了二十七年,为什么最美好的时光却是在幼稚园里呢?

他拍了拍秋千的凳面,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孩子气的坐到了另一个秋千上。

“小时候,爸爸妈妈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照顾我,就将我送去奶奶家,奶奶又将我放到托儿所去。你知道吗,其实托儿所里所有的孩子都很可怜的,一早被送来,然后等到很晚了才会有人来接。我特别顽皮,自然是那里的孩子王,常常欺负其他小朋友,谁跟我挨在一起谁就会挨揍。每天都有好多小朋友哭着到老师那里去告状,可是老师拿我也没有办法。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我还是像个小恶霸。”

雪微笑了,一个“小恶霸”顾言则栩栩如生的出现在她眼前。

“最后爸爸终于出现在托儿所,当着老师和小朋友的面狠狠的揍了我一顿,然后牵着我的手带我滚蛋。”他微笑着说:“其实这就是我的目的啊,跟着他离开托儿所的时候,我兴奋的冲老师和小伙伴做鬼脸。真是多谢了他们参与我的阴谋,爸妈才会接我回家。”

“你小时候怎么是这个样子啊?”她皱皱眉头:“你的叛逆期来得可真早。”

“一年内见到父母的时间不超过十天,如果是你会怎么样呢?”

初雪微摇头,她不知道,她没有这样的经历,从小她都生活在父母温暖的怀抱里。

相比之下,顾言则的童年多么可怜。

她充满同情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接着说:“后来,他们就把我丢进了这所幼稚园,离他们上班的地方很近。虽然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幼稚园里,但到了晚上总能够见到他们。那个时候觉得特别幸福。也许你没有这样的体会,可是作为小时候的我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这话倒不假,她赞同的笑了笑。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顾言则叹息:“等我离开这所幼稚园,上了小学一年级,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却不见了妈妈,爸爸跟我说我妈出差去了。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离婚了。再后来那间屋子里住进了新的女主人,我妈也有了新的家,而我呢,按部就班的念书,升学,念书。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大学,索性就搬了出去。”

“你好像真的很叛逆哎。”

“其实知道他们离婚以后,我就不再叛逆了。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比大人还要成熟懂事。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只剩我自己了。他们不爱我,那我就多爱自己一些,只有好好的活,才能够给自己一个精彩的人生。所以,我的成绩从小到大都很棒!后来,想玩音乐就玩音乐,想学摄影就学摄影,想去环球旅行,买了个超大的背包就出行了。来去都无牵绊,尽管有些孤独,可我就是我自己的家。”

他说得很得意很轻松,似乎一点也不可怜。

初雪微却听不下去了,她跳下秋千,站在他跟前,抬头望着他。

“顾言则……”

街灯下,顾言则瘦削的脸庞看来很沧桑,她轻轻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雪微啊。”

“嗯?”她埋在他的胸膛,不肯松手。

“每个人都有不愉快的过往,只是有的人选择深陷其中不肯离去,而有的人却选择丢掉过去,努力改变生活,活出新的精彩。你明白吗?”

“嗯。”她拥抱着他的手臂交缠得更紧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来。

这些道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每一个人都有无法丢弃的过往,它就像是烙在了皮肤上,长进了肌肉里,延伸在血管里的每一处,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恐怕唯有至死灰飞烟灭时,才能够完全消失。

舍不去,是因为曾经确实存在过。但努力的活在当下,活出新的精彩却一点也没错。矫枉过正在任何时候都为时不晚,无论在于任何事情,也都是天下大同。

顾言则拥着她,轻轻的摩挲着她不断颤抖的肩。

孤独的街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芒,照在那张坚毅却又瘦削的脸庞上。

他那双宛若晨星般的眼睛荧光闪烁。

拾伍·舍弃才能获得

清晨的阳光照进这间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屋子那一刻,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起床,整理被褥,换衣服,梳头发,刷牙,洗脸。

一切如常。

听见她噼里啪啦忙碌的声音,苏伊打开房门,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接着又回去睡觉了。

真好,她恢复正常了。

平素,葛歌应该在雪微起床之前就出门的,可是今天他晚了一点。

“雪微,早餐在桌上,我走了啊!”

“嗯,再见。”

“再见。”

葛歌拎着包,背着画板,脸上的胡茬似乎永远也刮不干净,浑身上下洋溢着难以言喻又不可抗拒的艺术沧桑气质。

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还在刷牙的初雪微,脸上露出了淡淡的一抹微笑。

合租是一个十分人性化的社会现象,省钱方便,在痛苦的时候还会有人照顾你,安慰你,总不至于病倒了也无人问津。

初雪微看着镜中精神抖擞的自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陈镜朴没有想到,初雪微会主动约他。

他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见他了。

他们见面的地点在他租住的小公寓,见完面,她还要去SkidRoad上班。

坐在她的跟前,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那般手足无措,低着头等着她发落。

初雪微平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似乎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她淡然的说:“小朴,我们分手吧。”

他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她。

“雪微,我知道那件事情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吗?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雪微摇摇头:“五年了,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把你当做我的秘密宝箱。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当年我被强暴的事情,也许我并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

“你……”陈镜朴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将他们这段感情说得如此残忍。

初雪微站起身,她走到窗边,打开一扇窗,一阵寒风顿时冲进屋里来。

她做过许多糊涂事,而最令她后悔的,是十六岁那年做了两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夜晚。

她从舞蹈教室学完舞回来,准备去教室拿好外套就回家。

她没有想到那个在贵族学生嘴里被称为“外国乡下人”的家伙会出现在教室。在这空无一人的教室,空无一人的学堂里,他侵犯了她。他是学校的外籍客座讲师,在老家原本是个无赖,可到了中国居然摇身一变做了老师,倍受尊敬与宠爱,而那晚,应该是出去应酬喝多了酒……

陈镜朴出现得太晚,外国乡下人提起了裤子,他的拳头才出现。王子不是都应该在公主最需要他的时刻出现的吗?所以,陈镜朴始终不是她的王子。或者说,她不是他的公主。

在陈镜朴与外国乡下人厮打的时间里,她疯了一般的向学校外跑去。

她只想逃离这里,可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上帝给了她一个解脱。

一辆小车撞上她,她滚出了十多米远。

右腿胫骨骨折,还好伤得不很严重,钉了两颗钉子以后,她还是能走路,行动如常。

医学的发达之处就在于此,如果她不讲,别人就永远不知道原来她的骨头里还有两颗小钉子。

唯一的代价是不能再跳舞了。

想要成为皮娜·鲍希那样的舞者,此生都是痴心妄想。

陈镜朴将老外打成了重伤,他的愤怒严重的刺激了校长。殴打老师是一大罪,殴打外籍老师就犯了更大的罪,这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小到影响师生关系,大到影响两国友谊。

陈镜朴必须被开除学籍,以儆效尤。

而那个死老外,也滚回了苏格兰老家养伤去。

但真实的情况是,陈镜朴找人威胁他,如果不滚蛋,叫他连客座讲师也没得做。

他只有滚蛋。

初雪微可以报警的,可她选择了忍,并且让陈镜朴也忍。

女人就是这样,千百年来都如此,贞操大过天,宁可选择忍气吞声,将苦果自己咽下,也不愿意采取法律手段来捍卫自己。

大概也是因为深知中国女人的心理,才会让那该死的外国佬占了便宜还逍遥法外。

接着她又做了另一件蠢事。

因为担心陈镜朴将这件事情讲出去,她选择了做他的女朋友,选择了将他作为此生唯一的依靠。

严格意义来说,陈镜朴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

长得英俊又很高大,家世也不错,在没有贵族的当下社会,这是稀有动物。如果不是因为初雪微先入为主,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争先恐后的要来抢他。

而事实上在大学里,陈镜朴身边前赴后继的莺莺燕燕也足以证明了他有多么受欢迎。

可是,偏偏初雪微不爱他。

或许在七情六欲里,她早就将“爱”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心目中所想要的爱情,是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却不用占有对方,不用被索取的。

这几乎是神话。

初雪微深吸一口气,微笑看着眼前这个爱了她那么多年的男人,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镜朴却摇摇头,担忧的说:“雪微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

“小朴你听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问题在于我。”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小朴,我有病,我是性洁癖者,我觉得做那件事情很肮脏,我一刻也不能想象嫁人生子这样的事情,我觉得那样很可怕,根本就是一个噩梦。我不能像个正常的女人那样与你生活,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我无法克服心理障碍。”

陈镜朴怔住,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他来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恳求说:“雪微啊,我们去看医生好吗,我们去看医生。”

她摇摇头,泪水从眼角连连滑落。

她知道他对她好,可她也未想到,她一直以为最爱自己的人,竟然最后也会侵犯自己。性爱对男人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足以令一个阳光积极的青年变成禽兽。

她努力让自己相信,将陈镜朴与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当做是情侣之间合情合理的亲密。

所以,她选择原谅他。

“小朴,我不爱你。”她残忍的说:“我想,我是因为不爱你,所以才厌恶这件事情。”

她看着他愣在那里。

没有一个人在听见自己所深爱的人对自己说,其实并不爱自己时,还冷静自如的。

她知道,这个答案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她走上前去,轻轻的拥抱他。

这个男人,给了她五年的不求任何回报的爱,她深信再也没有谁能够比他更爱她。

可是,她竟然并不爱她。

这也许就是爱情的无奈之处。

她哭了,希望他能够原谅她。

陈镜朴抱着怀里的女人,这个他付出了全部的心力去爱去疼的女人,此时此刻竟然告诉他,她不爱他。

那么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是一直在敷衍他吗?

他甚至憧憬过,等到大学毕业以后,就与她结婚,然后生一堆长得像她,也像自己的小孩。

他从不介意她的过往,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亲手宰了那个伤害她的混蛋。

他恨自己出现的太晚,他恨自己没能好好的保护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深深的自责中度过。

而在大学里,此起彼伏的,爱慕他的女孩们,竟没有一个可以取代她。

他原本以为会有一两个能够取代她的。

事实证明,没有。

爱情是残酷的,永远都是甲爱乙,乙爱丙,丙爱丁。

他的爱情也是残酷的,他尝试过许多种爱,最后却栽倒在一个他极力去呵护,以为总有一天可以金石为开的女人身上。

“你喜欢上了顾言则,是吗?”

初雪微有一刻恍惚,顾言则,在他们谈分手的对话里,怎么可以出现他的名字。

是,她确实喜欢顾言则,但那绝对不是爱。

她摇摇头:“不,他是我的好朋友。”

“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说完,她有些生气的看着他,语气很生硬:“小朴,你没有权利质问我。”

陈镜朴无力的垂下头。对啊,他没有权利这样质问她。目前为止,依旧是他欠她的,不是吗。

“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我们之间的亲情永恒不变,这样不好吗?”她恳求的看着他。

他无法抗拒她的眼睛。

无力的点点头。

他妥协了。

还能有什么样的办法?人家都不爱他了,他还要怎么办?

“希望你快乐。”他淡淡的说。

为他的爱情,划上一个句话。

尽管他知道,也许,只是省略号而已。

和平的结束一段错误的感情,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爱到天荒地老,恨到海枯石烂都可以,就是无法做到和平分手。为什么分手的时候,一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被抛弃的那个人一定要将尊严丢得一干二净才肯罢休呢?给对方留下一点美好的印象,不是更好麽?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如若有一天,山水有相逢,你要如何面对那个你歇斯底里去挽留的人呢?倒不如释然的放手,或许还有做朋友的机会。

懂得默默的去爱一个人,默默的付出,才能够成就伟大的爱情。

这一刻,陈镜朴只能这样做。

陈镜朴回去了,他租的小公寓被雪微婉言谢绝了。但他依然将钥匙交给了苏伊,恳请她找个时间转交给雪微。但是,他应该也能猜到,雪微肯定会一口拒绝。

他们竟然像是普通朋友那样客气。全然看不出,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在机场,雪微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告诉他,要善待身边每一个爱他的女生,否则上帝一定会派一个女人来教训他,加倍的索取。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女人已经出现了,并且教训得十分厉害。

爱情是有轮回,有报应的。你在谁身上付出的,却无回报的,一定会在另外的一个人身上全数收回。而你索取的那个人,必定又是欠了别人的情债。

爱情的轮回,实在没有天理可言。

十一·舍弃才能获得
与你有关的,我都深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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