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长街诉情

那人正是北芜天府主人,宁思平,他与卫铭酒至酣处,不免要离席更衣。二人虽身份对立,面上倒也亲和,卫铭一时兴起,与他在府里转了片刻,均不谈两国和谈之事,尽同他说些南芜风俗。还未归席,一名护卫匆匆赶来,说是鉴天阁出了点事。这名护卫是他从上回在郡王府出事便安排在清秋身边的那个,到了世子府后便撤了回来。昨日水榭一谈之后,他想了想,又安排他跟在清秋身边。此人今晚在膳房外等着清秋做完菜回房,正好看到发生的一切,当即来向世子禀告。

他道了声失陪,便匆匆赶回鉴天阁,没想到这位宁宗主也不避嫌,居然跟了过来,见清秋抱着琴无礼地直盯着人家看,只得回身道:“适才府里出了点小事,宁宗主见笑了。”

宁思平仿佛没看到清秋直视的眼光,道:“若需宁某出手相助,世子尽管开口。”

卫铭失笑:“无妨,多谢宁宗主,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天府相助,来,你我需得再去前头尽兴才是。”

他见清秋无恙,便与那宁宗主带人离开,鉴天阁前恢复平静,清秋怔怔地站在那里,紧皱眉头,她在想一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到底那个宁宗主是何方神圣,为何这般熟悉呢?

红玉与一干丫鬟心中暗叹,看来世子果然是极看中清秋,听说她出了事,连前头的宴席也不顾赶回来看她,难道世子打仗回来,真的口味变老,喜欢老姑娘不成?

忽听清秋一声惨叫,惊的众人忙问何事,她捧着琴说不成话:“这琴……这琴……”

这琴不是绿绮,适才慌乱没有注意,这会儿低头苦思,却瞧出不对劲来,虽然也是七弦的古琴,木质成色却差了许多,根本不是陪了她十年之久的绿绮!

鉴天阁一间小小卧房里,清秋正对着那具被调包的琴发呆。红玉临走的时候,只放下了一枝烛台,房内并不甚光亮,甚至还没有窗外的月光亮堂,她没有丝毫睡意,撑着下巴不安地想着心事。

琴是好琴,一直伴随在她身边,即使家境败落,清秋也没有舍得卖掉。

世子曾说,这琴是北芜天府历代相传之物,还为此疑心她与天府有渊源,她那会儿只当是他在胡扯,这琴是高家下聘之物,跟北芜可是一点点边也沾不上。不过今晚见到那个天府主人后,她有些犹豫起来。

难道,那人当年没有在边关战死,反而去了北芜做什么天府主人?

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让她手心出汗,心跳加快。她没有声张琴被换之事,也许刚才那个贼人便是为了琴而来,或许绿绮真的是天府旧物,如今他们想拿回去,便派了人来。可琴便放在柜中,要找到实在太容易了,不至于要在房里大肆翻找吧?而且有哪个贼拿走了绿绮后,再多此一举给她留下一个相似的琴,除非这贼有病!

孔良年有些心神不宁,想好好听场中的琴声安抚心神,宋珙偏要来惹他,趴在耳边怪笑道:“孔兄,是否在想那个小厨娘?”

他有些着恼怒:“贤弟,你喝多了。”

“呵,你央我带你来,难道不是为她吗?要我说,你什么样好人家的女子找不来,偏要喜欢那个清秋,唉。”他摇头叹息,深为这个愚昧的书呆遗憾,这几日他也算看明白了,卫铭是不会放清秋走的,孔良年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孔良年没有答话,他只是低头啜饮着清酒,偶尔抬头看一下座上那些北芜来使。两国谈判颇是费时,这天越来越冷,说不好北芜使团便得在这里过冬,早听说皇上有意向让翰林院派人随北芜使团去往北芜交流,并在那里任职五年,他早已有心前往,只待出发前能了结心事,与清秋成亲,那几年任职期间,亲属可随同前往。

只是此事有些难办,清秋不同意,世子也不放人,听宋珙说起的意思,那世子卫铭竟然对清秋有意,这事倒有些麻烦了。

酒残菜尽,宾朋尽欢。散席之后,宋珙起身想去找卫铭,好打听一下灵玉小姐可满意今日的安排,那雪芷大家也曾离席与她相见,见到崇拜的人一定很高兴。可是卫铭却团抱一礼先退了下去,消失得极快,似乎急着去处理什么事,自有管事送客人们离开。

他只好回头找孔良年,打算与他一同离去,谁料也消失不见,刚才明明就站在他身后。一个平日里慢里斯条的白面书生,何时动作这般快了?

孔良年没有乘世子府送客的轿子,而是独自缓缓走在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中,他留意着四处,走到一处隐蔽所在时,停了下来,轻轻咳嗽一声,像是等着与谁相会。到底没有做过事,这里近郊,晚上静得吓人,一阵风吹过,他身边便多了一道人影,轻声道:“孔兄为何郁郁寡欢?”

他望着那张脸,有些不适应的陌生感,想了想道:“宁宗主,你我实不必再见面,我是南芜臣子,你是北芜天府主人,需得避嫌才是。”

宁思平知他性情迂腐,也不介意他的刻意疏离,压低声道:“我有些话想问。”

“请讲。”

“那个世子卫铭与清秋是什么关系,他喜欢清秋吗?清秋如今还未许人,不是吗?”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倒叫孔良年无法一一回答:“喜欢与否,我并不知晓,但他确实阻挠我向清秋求亲。”

卫铭的名字如今在北芜甚响,无人不知他是南芜名将,听到他的名字,宁思平双目寒意顿涨:“卫铭此人心思难测,望川山北芜这边更是吃了他的亏,没想到清秋会在他府上,还请孔兄早些成事才好。”

说起那一战,孔良年但觉自傲,又忍不住替清秋鸣不平:“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替你做到,然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清秋姑娘为了你蹉跎岁月,落得个老姑娘之名。想她弹得一手好琴,居然为了生计要去做个厨娘,你真是害惨了她!”

“是,是我的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双目中的精光不再,黯然道:“我原以为,她早已嫁人了。”

“你也知道,南芜素来瞧不起那些老大未嫁之人,她被说是望门寡,哪里还能有好人家要她?还好你没有忘本,等到了北芜,你定要好好待她。”孔良年似是无限感伤。

“这个自然,孔兄放心,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忘了她。”他清幽的声音低低回绕在空中,要忘了一个人,太难,否则也不会亲身犯险来到越都,迎亲是真,迎得是谁,只有他心里清楚。

明明是满心惊疑,还换了张床,清秋依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没办法,她最近习惯了晚起,只要红玉不来叫她,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睡觉大。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狭小的房间没一样是熟悉的,倒是桌前坐着一人,白色宽衣配着一张俊脸望着她微笑,倒是无比熟悉。

她再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好像真的是世子爷。可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待在她睡觉的地方呢,他当她是谁?她该大叫来人,还是砸东西过去让他滚蛋呢?幸好昨晚是和衣而眠,清秋只得慌慌张张地起身整好衣服,结结巴巴地道:“世子爷,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又后悔,他为什么在这里还用解释吗,这人如今一副自己人的样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卫铭站起身走到她面,柔声道:“昨晚清秋受惊,我理当过问才是。”

他越温柔,清秋越是向后退:“您贵人事忙,外头多少大事等着您做决断呢,不过就是遭了贼,这种小事,哪儿用得着您呢。”

“也不太忙,昨晚夜宴还算成功,这谈判是持久战,甚至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磨人,能交给别人办的事,我又何必多事。”他站起身,看看这里的环境,皱眉道:“这里不能住人,左右你和红玉住一起也不方便,我让人在这鉴天阁收拾出来一间房,你且住着,周围有护卫,必不会再有昨晚那样的事。”

清秋口中发苦,她正想找机会提离府之事,怎么世子却还让人收拾房间,到底她说还是不说呢?卫铭到了门口又转身道:“这琴是我找来送你的,还喜欢吗?”

他指的是被调包过的琴,原来竟是他放的!清秋一晚上没想通的事,居然被他一句话道出谜底,惊诧道:“你?”

“不错,你成天拿着绿绮到处招摇也不怕人眼红,我做主替你换了一下,回头你去我那儿再还给你。”卫铭也是无意而为之,想到这是她未婚夫送的,还经常抱着不松手,便觉得不自在,而且,拿走了她的琴,便留住了她的人,没想到刚换过就遭了贼,倒是一桩幸事。

清秋彻底无语,有这样的主子吗,居然拿别人的东西,还不问自取,气道:“你这是偷!”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这是替你保管,你的人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如果想要,记得来找我。”说罢哈哈笑着离去。

琴是世子换的,可翻东西的人一定不是他,难道贼人不是为琴而来,或者找不到真正的绿绮,所以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会是谁呢?知道绿绮在她手里的不多,卫铭一个,况灵玉一个,其他人又不懂这些,其他便是传说中已死的高家小子与雪芷。

多想无益,清秋才准备去洗漱,顺便回原先的住处整理自己的东西,这时门外呼啦涌进一堆人,都是在鉴天阁服侍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只是脸熟,如今围着她一口一个清秋姑娘,叫得万分亲热,有眼色的小丫鬟还拿了面巾木盆,要服侍她净面洗漱。

“清秋姑娘,那边的屋子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原来的物件也拿了过去,你要不要看看去?”

哪边的屋子,世子来真的?

“清秋姑娘,你平日用的什么脂粉,面色看起来真是红润。”

她吃得好自然面色红润。

“清秋姑娘,我帮你把琴拿过去,可好?”

这琴不算太重吧?清秋有些不知所措,这些人想干什么?

“好了,都别说了,”红玉适时出现,静静地扫了大家一眼:“清秋,世子才吩咐过,从今日起,你便在这鉴天阁里住下,恭喜你了。”

红玉口中说着恭喜,面上却还是极淡的神情,不似别人那般或嫉妒或羡慕五味陈杂,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世子对清秋的几番逗弄,倒似越来越有情意,她要不要如实回禀郡王妃呢?

众人也跟着道喜,弄得清秋哭笑不得,这算怎么一回事,她一觉睡醒,便要跟世子同吃同住当主子去了?当下双手直摇:“不,我不去。”

“姑娘说什么话呢,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咱们世子爷还没收谁入房,能得他垂怜,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就是,咱们可都瞧见了,世子爷大早上从这房里出来,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清秋姑娘,得世子爷宠爱是好事啊。”

一干女子的眼光都往床上瞟去,难为世子了,这么简陋的房间,这么小的床……

床自然是乱的,清秋窘得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关清白她只得咳了声开口:“不是的,世子爷早上过来问了点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大家齐声长哦,表示知道,她才知越描越黑,总之是解释不清,此时跟这些人说没有卖身,不愿收房,在人家眼里就是不知好歹。只有跟世子说个明白,要回绿绮,再这样待在世子府,这辈子都别再想安生。

红玉让大家散了,坐到她身边:“清秋,你是否还坚持自己当初所言,想着自由之身,实在不行就离府?”

“自然,世子如今在哪里?”

“才换了衣服出门了。”红玉顿了顿又道:“这事儿你要想清楚,先不说世子这边,你若同意,郡王妃那儿还得一关,你不同意,世子又不放手,眼下你想如何反而不重要,明白嘛?”

清秋也是明白人,想了片刻便明白红玉话里的意思,凭她的身份,年纪都不足以待在世子身边,要她是个卖身的丫头,世子要了便要了,留在房里陪侍,郡王家倒也不算多大的事。可她不是,要留下来,那必然会给个名分,郡王妃怎么会让自己儿子身边有她这种老大嫁不出去的女子,莫不叫人笑话。敢情这事儿怎么到最后都是她的不是,她甚至连个丫头都不如,真叫人情何以堪!

红玉是郡王妃身边的人,自是尽忠于王妃,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这里的事,怕是即刻便要传到郡王妃耳里,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红玉又道:“其实若真能被世子收房,也是难得的好事,所以你对着世子万不可由着性子硬来,说不得还得世子庇护。”

清秋斩钉截铁地道:“我才不要,我看我还是先去郡王府找卫叔,让他向王妃求情放我早点离开才是。”

这些日子,说是清闲,可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她,说心里没感觉是假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总也萦绕不去。她已二十有二,并不想孤寂一生,此生总还盼着有良人为伴,可是何时才会有水到渠成的大好姻缘降到她的身上呢?世子不是良配,孔良年也不是,一瞬间她心生惆怅,若当年没有那一场争战,她已嫁入高家,何至于此?

想到这里,她心突突地跳得快起来,昨晚那个天府主人,为何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不,定是她多想了,他是雪芷的未婚夫婿,雪芷会嫁给他,一定是也有这种感觉吧,否则当年除了高家小子谁也看不入眼的雪芷,今日怎会移情他恋。想到陈年往事,清秋不禁微笑,为了这一把绿绮,雪芷曾半年没有和她说过话,当她是陌路人,如今想想也太无趣。这把绿绮,她早该扔了才是,还为它昨夜受惊。

清秋没有去看世子给她安排的住处,而是趁他不在,往郡王府去找老管家,出门便碰上了守在世子府附近的孔良年。

世子府坐落之处较为偏僻,离大街远,周边不是一般的冷清,所以孔良年是干站在离大门不远的树下等。秋风吹过,几片枯叶慢慢落下,一副萧瑟景象。他倒浑不在意,甚至有了诗兴,恨不得有纸笔在手,赋诗一首,正陶醉间,看到清秋出了世子府,忙迎上去拦下。

清秋无奈站住,要他堂堂一个翰林这般等在外面,真是说不过去,她叹声道:“孔翰林,你这是何苦,我们不过是见过一面而已,难为你这般上心,可该说的都已说过,你还是请回吧。”

“我有些话要说,可否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看她眼神带了些戒备,他脸上泛起苦笑,也难怪她会怀疑,如此行事跟他平日斯文老实的作风太不相符,只是有些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世子府门前太不合适。

“有话不妨直说,你我同行怕惹人非议。”清秋不肯去,她跟他又不熟,这孔良年神秘兮兮好不讨厌,反正她一点也不相信此人是真心想要娶她。

他却一脸为难:“这……有关故人所托,良年一时说不清楚,还请行个方便。”

她一听故人二字便头痛,这个迂腐的书生老拿故人说事,好像真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她似的,好吧,就让他这回说个清楚,讲个明白,以后别再来找她。想了想道:“我要去郡王府,路上有家茶铺还算清静,孔翰林不要嫌那里简陋便成。”

清秋说的是赵家娘子的茶铺,在那里说会儿话想必不打紧,约好了地方,她便先行一步,叮嘱孔良年随后跟来。

赵家娘子的茶铺今日人不多,她正在打着算盘,见清秋与一男子一前一后进来,手上的账差点算错,借着奉茶的功夫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着清秋一竖拇指,意思是这个男人不错。

清秋不去理会她挤眉弄眼,直接领着孔良年去了茶铺唯一的雅室,这里算是与中堂隔开的小小一间,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坐下后她道:“孔翰林有话就说吧。”

孔良年一路都在想着措词,不知该如何开口。在这种事上,他口拙,心中一直在后悔为何要答应了别人,要帮他将清秋带到北芜,无论如何,他不该这样瞒着清秋。昨夜与宁思平见过后,他想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清秋知道他要这么做的理由,相信她一定会配合自己。

“清秋,这么多年,你一直未嫁,很是不易,我明白,你是为了高兄弟……”

他话未说完,清秋已喊停:“孔翰林误会了,我不嫁只因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怎么与什么高兄弟矮兄弟有关系?”

这话只能让孔良年觉得她心中有怨:“不管如何,我都有责任照顾你,头两年你一直不肯见我,如今我既知道了你的状况,定不能坐视不理,嫁给我真就那么难?”

“孔翰林,清秋虽然孤身未嫁,却不似你说的那般境况凄惨,不需要谁来搭救我于水火中。说到嫁人,你孔翰林一副施恩的模样,只是为娶我而娶我,一点点喜悦之情也无,试问,我又如何会为这样一个人便嫁了?在你心里,我一定像那些急着嫁人的女子一般,有你这种条件地来求亲,恨不得当场嫁掉?你一句故人所托说出来,多么有情有义的理由,难道我就得配合你,好成全你的有情有义?”

她说得毫不客气,孔良年登时满脸通红,他本就受着良心上的谴责,妻子新丧,确实不该这么快便再纳新人,只是当时丞相夫人和郡王妃要两人相亲,他便在心中打算着另一件事。谁料清秋相拒,他暗暗松了口气,本想等订下亲事,两人单独相处之时再告诉她真相,可一直也没有机会。与宁思平私下商量这件事已让他为难万分,如今被一个女子说他居心不良,更觉冤屈,却有苦说不出。

半天才道:“你听我说完,假使你不愿嫁我,那便认我做了义兄,这样我也能照顾你。两国谈判结束后,我便要随北芜使团出发,去北芜讲学交流,一去五年,朝廷恩准可带家眷。良年受故人所托,自想是要就近照顾你,这几年未能尽责……”

他说得恳切之极,清秋却没有一点动感,义兄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孔良年半天,看他不似做伪,有些哭笑不得。说来说去,这人还是满嘴故人所托,要拉她一起去北芜,好像这样才能心安。清秋真觉不需要谁来照顾她,他的故人托他照顾她,她不一定要接受吧?只得更不客气地道:“什么义兄妹,我还想建议你去买几个丫鬟随身相侍呢,年轻貌美的大有人在,你挑那种没父没母且命苦的买,一准能满足你照顾弱小的想法。说什么故人所托,我可不愿意远离越都,背井离乡去那种苦寒之地,好好的我嫌命长吗?”

南芜偏南,北芜偏北,南人向来认为北人都活在荒凉之地,她在这里挺安逸,为何要去受苦。

孔良年苦苦劝道:“你何必如此固执,世子府毕竟不是久待之地,为何不随我一起去北芜,我保证你去了一定不会后悔。”

她唯一后悔的便是跟高家定亲,还跟这个孔良年纠缠不清,世子府好不好待,别人管不着。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客气地道:“这里茶不错,你可以慢慢享用,我先走一步。”

“且慢……记得当日你问我,你嫁不嫁人,关我何事,我说其中缘由过段时日你便会明白,如今他也来了,你们见上一面,自会明白。”

清秋已走到门外,对赵家娘子说着茶钱的事,只听到前半句,回过头道:“我一点也不想明白,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走出茶铺,清秋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孔良年也许是个好人,可好心也会办坏事,她是南国花草,为何非要去北地过日子,还是去郡王府办正事要紧。

到了郡王府,见过老管家,说了眼下的情形,老管家跺着脚连叫可惜,仿佛能被世子收了房真是好事一桩,还让她去外头打听打听,整个越都城,没有不想嫁给世子爷的女人。

人都说她享了天大的福气,安知这种福气非她所愿,再怎么配不上世子或者翰林,她也是非明媒正娶不嫁,非白首相知不嫁,收房去做小,她还不如跟孔良年去北芜呢。

一气之下也没心思去见膳房那些老人,她早晨起来到现在,光是受气,只在茶铺喝了些茶,已饿得不行。难得出府,离了郡王府后便在热闹的大街上慢悠悠地逛下去,挑家干净的面摊坐下来吃面。

秋高气爽,路边店铺挑出的青白旗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几名孩童举着风车跑过,远处传来开心的大笑声,还有做买卖的吆喝声……清秋揪着手帕心中发恨:她怎么就嫁不出去呢?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样子个个过得比她好,谁像她这么大了还没把头发盘起来,尴尬得要死,还得受人指点,早些嫁人的话,她也不用在这里愁了。

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放到面前,清秋饿得发慌,没有油水的阳春面也将就了,抽出筷子准备吃面,突然身后一人道:“这面你也吃得下?”

亏得清秋镇定,不然得把面打翻,她木着脸起身,掉转身子正要拜下去,被卫铭扶住,低声道:“这是在外头,别拜了。”

“世……”

他轻笑着纠正她:“要叫公子。”

面摊的老板娘已忘了自己正在下面,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俊俏,不知跟那吃面的姑娘是什么关系。

“公子,你怎么来了?”她看看周围,没有那些铁血护卫跟着,世子穿了件白布衫子,倒真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之人。看他心情好得很,心中诧异:“怎么没人跟着?”

卫铭含笑道:“要他们跟着,我做什么都没了心情,今日就你和我。你不是要吃饭吗,跟我走,爷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看清秋手里还拿着筷子,他温柔地替她抽出来放到桌上,顺便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结账,喜得老板娘连声道谢。清秋只得跟上,低喃:“一碗面最多只要五个大钱……”

这样的世子,倒也少见。算了,世子有钱,她要是开了豆腐店,希望天天碰上这种冤大头。

卫铭见她跟上来,眼视前方,像在自言自语地道:“听说,你去了郡王府。”

她马上想起那些不快,闷闷地回道:“是,好久没见老管家,过去看看他。”

他来这里,是为了她吗?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如世子这般出色的男子,她几时曾见过,也许心底早被世子不断地挑逗打动,每回见过他,总要好半天才能恢复平静的心跳。如今他蓦然出现,更让她不安。

她到底忍住心中疑问,埋着头往前走。今早突如其来被那些丫鬟一闹,她心烦意乱,直觉不想被人当作是样物件,收进房里,好像显得低贱了些。她恨自己不争气,应该拿出对待孔良年的一半勇气来直言相拒就好了,可那是世子,她怕越是抗拒,越引来他的怒气。

她小心地问:“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你找个清静的地方,先吃点东西。”这越都城里越来越热闹,比之六年前更甚,他想好好逛上一逛。

她却已经没有了胃口,无力地道:“这与礼不合,我怎配……怎配与公子同行。”

卫铭停下步子,满心玩兴被打消,缓缓转身问道:“你就那么不想留在我身边?”

刚才他没这么可怕,清秋突然觉得他身上的铁血之气不比那些护卫少。她想把头垂得更低,最好是整个人都缩进土里,可他却不放过,当街就托起她的下巴,惹得清秋一阵气急,名声啊,她的名声。

“我留你在鉴天阁住,是想着你原来的住处不安全,放心,我不逼你,自有你想通那一日。”他说话间带了些冷意,像是为了她的不识相恼怒。

她想得却不一样,什么不逼她,都被人家说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才来说不逼。

二人一个气急一个恼怒,谁也没有留意街边一双阴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视着这一幕。

卫铭终是放开她,又往前行,还顺手拉起她的手,及时开口制止她挣扎:“你要想多些人看到,就叫吧。”

她咬唇不语,他的手很温暖,手上还有茧子,想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被他拉在身边走着,引来众多人侧目。她连忙扯了他往没人的小巷里去,低声快语:“世子爷,你身份尊贵,房里丫鬟哪个不是如花似玉,而且郡王妃有意将灵玉小姐许配给你,我年纪又大,长得也算不上好,性子又懒,可以说没一样好的,你就放我出府,可好?”

不是她不识相,这事真不能再拖了,再晚郡王妃一插手会更麻烦。可跟着手被大力地捏得发痛,她忍不住轻轻叫出声来,泪也跟着涌上来,随即听到世子冷冷地道:“你真这么想?”

她含泪点点头,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不然拿对孔良年的话来说,告诉他自己非明媒正娶不要,非白首相知不要?简直是笑话,她下辈子投个好胎说不定有个世子会八抬大轿迎她进门,这辈子是别想了。

“是因为孔良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先前见过他。”

说着说着,卫铭不由自主欺身向前,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面对清秋,竟带了强迫的意思,眼见着她泪珠滴落,又有点不忍,放松手上的力道,改为轻轻一揽环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抬起去给她擦泪。

清秋想退出他的怀抱无果,呆呆地看他想干什么,他这会儿又满脸怜惜地来给她擦眼泪,刚才怎么不轻点?不过是一时痛极,流了那么一滴泪,只有一滴,风一吹就会干掉,用不着擦吧?

近了,又近了,她是把那只手狠狠拍掉还是任他摸到自己的脸上?

便在此时,她腹如雷鸣,那咕的一声,僵住了卫铭无比柔情的动作,紧跟着又一声响起,清秋倒先尴尬起来,微一使力倒挣脱成功,他极力忍住笑意:“看来你饿得不轻,还是先去吃饭吧。”

“好……”

突然,一道劲风从卫铭身后袭来,他已先一步觉察到有异,带着清秋转身躲过,那道劲风击在了一棵树干上,将它击得从中半折,可见来人出手之时杀意浓烈。他向来处掠去,只来得及看见巷口一缕人影,片刻间便不见踪影。卫铭这会儿身边没有带人,又顾忌清秋受惊,便没有再向前追,不知何人竟下如此狠手。

清秋根本不知出了何事,好不容易世子不再逼迫与她,刚松了口气,下一刻身不由己被带了开去,又听得一声响,适才二人站立处有棵树无缘无故半折,惊问:“出了什么事?”

卫铭盯着那棵树看了会儿,道:“回去吧。”

第九章 长街诉情
一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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