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似是故人

静园,周丛嘉独自坐在亭子里,望着暮色中的花草神情复杂。

他这次离京颇有些狼狈,之前因陈粮之事起了波澜,被召入宫中,昭明女帝训斥了一番后责令他闭门思过,同时也将一众朝臣想要夺了靖安侯爵位的请命驳回去。此等明显于外的回护并不能令这位备受皇宠的周侯爷好受多少,他主动上书请罚,女帝与他在宫中长谈了一番,末了准他暂离京城,权当是闭门思过。

想他当年也曾效力军中,一身银甲是何等得意,此次陈粮之事却给周丛嘉招来许多骂声,诸多将领对他起了不满之心,起初他懊恼急怒,却争辩不得,因为那批出了事的军粮确实是他的手笔,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想到最后竟闹到了朝堂之上。等他离京南行,路上却开始琢磨,究竟此事背后有没有人插手?

这些年他看似风光——也确实风光,女帝待他与旁人不同,他向来自诩是女帝跟前甚至是嘉庆朝中第一人,只是有国师在面前,他永远不可能是第一人。说起国师,周丛嘉心底泛起一股浓浓地不适。若是他这次事出蹊跷的话,最有可能的便是国师。

一想到国师,周丛嘉面前不由自主浮上一股厌恶的神色。在他看来,国师连个真正的男人都算不上,永远把自己深深躲藏在一张面具后面,他自认为不曾得罪此人,国师却总与他做对,并无明显的痕迹,国师此人向来不与人深交,朝中谁人不知,国师的脸面极难攀附,他也不需要,但从种种迹象看,他有意无意地针对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周丛嘉不得而知,难道国师与他一般,均把对方当成了争宠的对手?

他原以为离了京师,可稍解烦闷,但静园虽静,他的心却无法静下来。

在外人眼中,他是陛下的信臣宠臣,然则惟有他心里清楚,女帝陛下近年对他的恩宠已渐渐淡了下来。

远远地有话音顺风传来,他抬头一看,是此次随他出京的侧夫人慧娘带着名丫鬟寻到此处,却被守着的护卫拦下。

“你若不让开,便替我去说一声,请侯爷用饭。”

“这……慧夫人,侯爷的吩咐小人不敢违背。”

慧夫人不悦地蹙眉,余光瞄到侯爷走来,放缓了声音道:“若耽搁了侯爷用饭的时辰……”

周丛嘉放缓了声音道:“慧娘有心了。”

见是侯爷过来,两名护卫连忙退到一边。

慧夫人生得极美,纤腰盈盈不足一握,迎上前贴心地道:“侯爷,南边虽然天暖,却也不好在亭子里久坐,还是回屋去吧。”

周丛嘉颔首前行,随口问道:“慧娘觉得江南可好?”

对着满园赏心悦目的景色,任谁都会心情放松,慧夫人笑意盈盈地道:“景色自然是极好的,见了许多在京时不常见的花,咱们离开时,京都正是料峭春寒,江南的花竟已开得如此妍丽。”

她忽地蹙起纤浓适度的秀眉想了想又道:“只是这园子虽大,景色虽好,妾身想要赏景连个伴也无,有心请春雪姐姐与妾身共游,可她却呆在房里不肯出来,妾身几次相邀都闭门不见。”

江南此行只得她与雪夫人相陪,那一位生性清冷,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倒似十分不情愿出远门。

周丛嘉微微一笑,不理会她的暗示,想了想道:“你若喜欢热闹,明日请苏大人的家眷过来相陪,可好?”

慧夫人没有说什么,似是有些失望。她十七岁就入了侯府,三年来与其他几位侧夫人一般,日子没有多好,也没多坏,侯爷虽未迎娶正室,却并未待哪一个与众不同。据闻侯爷年少时鲜衣怒马,最是多情之人,如今不过三十有余,怎地愈发暮气沉沉。

周丛嘉想起此处原是封伯行的园子,便又叫人送了贴子去封府,一并请了封家的女眷,至于封伯行想为弟弟谋个前程之事,他则要见了人再说。

“静园赏花?”薇宁低喃着重复了一回,唇角挂了个若有若无的笑。

封府寿宴已毕,玉清娘这个来谢恩的孤女也该返回梅庄,薇宁已收到靖安侯落脚静园的消息,正思忖如何见去瞧他一瞧,机会却自动送上门。

“是的,主子,大小姐似乎不太情愿去静园应酬,大姑爷劝了半天,又说事关长卿公子的前程,大小姐这才同意。”

说到封长卿,薇宁略皱了皱眉,他可比她那位义姐难缠多了,这两日寻了蝉心几回,想打听她的事,都被蝉心冷言冷语挡了回去。

薇宁轻抚着封府让人送来的衣饰,明日去静园赏花的人中不光有她和玉清娘,还有几位家远未曾踏上归路的女眷,适龄的姑娘们每个都得了一套衣饰,反正封家富足,有的是钱。

她歪头轻笑道:“那我们明日先做场好戏给靖安侯瞧一瞧。”

封府到静园的路不远也不近,一柱香工夫便到。静园的地势高出平地一截,顺着缓坡向上至园门是一段青石路,两侧坡壁被修建得极整齐,用大块大块的山石砌墙,上面攀爬着成片的藤蔓,藤蔓尽头则到了园门,茂密的竹林簇拥着两侧园墙,人到了此处往往先被这片幽深的绿意慑了心神,未入园门已是心静如水。

封长卿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地想着兄长出门前的交待,其实去不去京城有没有前程他一概不在乎,久居淮安,他倒是不介意出门走走,至于兄长所说的前程则要看他心情如何了。想到呆会儿就要见的那位靖安侯,他微眯了眼,靖安侯名满京师,风评却不怎么好,为此封长卿来得并不怎么情愿。

只是兄长打定主意送他去求取功名,还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架子,封长卿只得出来应酬一二。

静园在望,缓坡前他驻马回首,今日封府出动的马车有四五辆,来的女眷不少,只不知那位叶薇姑娘在哪辆车上,又生得是什么模样,到底她与自己想着的那个叶薇宁有何关系。

今日拜会靖安侯,不情愿来的人不止封长卿一个,封府夫人梅氏打心眼里厌烦与周丛嘉这样的人往来,尤其是听说靖安侯没带夫人来,只有两名侧夫人相陪,今日这赏花宴便是侧夫人的意思,她更是不情愿。但她还是来了,知府夫人都带着女儿去赴宴,她还能说什么。

正想着呆会儿如何应对时,忽闻几声大喝,跟着马车剧震,梅氏差点没翻倒,扶着丫鬟的手连声问:“出了什么事?”

今日他们是来做客,带得家仆不多,若是有什么意外,只怕没人能救得了她们。只听得外面刀剑之声大作,封长卿喝道:“快护着马车,别让来人得手了!”

车门边的丫鬟吓得发傻,闻言掀开车帘看了眼,又尖叫一声放下,朝车内爬了几步,颤声道:“夫人不好了!”

任谁都知道外头情况不好,梅氏一掌推开丫鬟,顾不得揪她的错,自己向外看去。只见外头一片人仰马翻,人影飞来飞去,不时有几声凄厉的尖叫声长长回荡在寂静的缓坡前。梅氏看得脸色发白,定了定神,看清自己这辆马车行在最前,又有家仆护着,一时没危险,但瞧动静最大的是最后那辆马车,那可是玉氏姐妹乘的车。

封长卿早纵马奔到了后头,一眼看到最后面那辆马车已被毁去一角,蝉心正脚踏车辕,仰面躲过一道剑风,腰肢一折扬剑劈出,与另外一名丫头配合着护在马车前,勉强挡住刺客。他虽平日玩世不恭,功夫却是不弱,跃马上前打落一支飞剑,顾不得细想从哪里来的刺客。

封家的家仆护着其他几辆车,看这边的情形危急却谁也不敢上前。来人为数不少,下手狠辣,上来便伤了几个封府的人,他们都身穿青衣,扎着白色头巾,围着马车游斗。别看外面打得热闹,车里没有半点声响,封长卿左绌右支,勉力问道:“蝉心,车上的人有没有事?”

蝉心还没有回答,又有几道人影快速闪入场中,手起刀落,下手一点也不比那些青衣人差,且专挑青衣人下手,朵朵血花飞贱,竟是须臾间结束了这场刺杀。

看样子来人是友非敌,蝉心与虹影有些发愣,早前的安排并非如此,这些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后来的几人收起兵器退到一边,动作整齐划一,甚是好看。路口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拉车的骏马通体乌黑,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表姐,你快醒醒……来人呀,表姐!”

蝉心面色一变,弯腰进了车厢,片刻后抱着身染鲜血的玉清娘出来,只见她浑身是血,腰腹处乌溜溜一个血窟窿,已是人事不知。

那片血迹太过吓人,在场的人均吸了口气,封长卿不知道这是谁,着紧地问:“她是谁,这是怎么了?”

从青衣人来袭到被歼灭,时间并不长,静园里的人已听到动静,出来一小队官差查看。这是知府大人留在静园供侯爷差遣的,今日只知园中有宴,没想到园门口出了血案,还已经结束,他们只赶得上收拾残局。

事发突然,玉清娘受伤,流了不少的血,封府的女眷们也全都受了惊,有些胆子小的女子已昏过去几次,大家伙只得听着官差的安排先进园子休整,玉清娘则被抬入园中救治,这儿地处偏僻,大夫极难请,幸好附近有名坐堂的老大夫肯出诊,被快马载来后喘得只剩下一口气,为玉清娘诊治了一番,开了保命的方子,只说尽人事听天命。

有了这一番变故,谁也没有心情去赏花,黑色马车的主人带着那八名仆从不声不响地离开,只有封长卿追出去很远,想要问问是何方神圣,谁料竟没有追上。

“回大人,这些人的来历已查清,是城中青龙堂的人,来犯者一十八人,死了十三个,还有五人重伤。这几人也已招供,是有人出钱要他们来杀一个叫玉清娘的女子。”

苏清齐面色很不好看,他正在府衙里处理公务,突闻静园出事,马上赶了过来,好在不是靖安侯出事,否则他可要担责任。

“封家的人有没有事?”

“除了那位玉姑娘受了重伤,其他人没有大碍。”

苏清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玉清娘的事。当日梅庄替玉家出头,他还做过调停,玉家的产业能顺利归还也有他的功劳。看一旁的靖安侯满脸不解,便将此事的来拢去脉说了一遍,自然是荣家可恶至极,玉家凄惨万分,荣家自荣百福死后已经没落,如今定是心有不甘,才会买凶杀人。末了他十分隐晦地提极荣百福生前与某位京官有来往,故而才在淮州城中为所欲为。

周从嘉没料到远在江南之地还有这等事,对那个京官很是好奇,待问清楚名姓,他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之后却说待玉清娘清醒后见上一见。

夜幕初临,玉清娘终于醒来,她浑浑噩噩地躺在满是药味的房里,床榻前守着的是一脸忧色的“表妹”,蝉心、虹影分侍两旁,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好,就此西去。然则她除了初遇袭时撞了一下晕过去一会儿,其他并无不好。都说她腰腹受了重伤,伤势太重,不得起身,可她为何察觉不到疼痛?她刚才悄悄在被子下摸了摸腰际,发现那里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创口处微微有些濡湿,难道她真的血流不止,如那名大夫所说将命不久矣?

这该是静园吧?刚刚封府的夫人来探视过她,连声说无法向义妹交待,好好一个人儿来封府拜寿,竟不能好好回去。就在她想问出声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表妹”按住她的手,道:“表姐才刚醒过来,万不可多说话,大夫说今夜最是凶险,过了今夜便好了。”

最后一句暗有所指,似是叫她安心,既是梅庄的人不让她问,她便不问了。

静园不静,窗外风吹竹林萧萧如雨声不歇,不时有人进来端茶倒水送药,白天里靖安侯派来一位姓夏的管事已来了好几趟,这会儿听说玉清娘已醒,连忙让人回禀侯爷。

出了这档子事,苏清齐与封伯行也守在静园呆足一日,至于前来赴宴赏花的女眷们早被打发回去,封长卿虽不愿走,但还是护送梅氏先行回了府。封伯行十分清楚百福堂是被谁给收拾的,只是没想到此事还有后续,对梅庄里那个从不露面的小姨子略有些不满,今日他本另有安排,可长卿之事只得再往后押了。

靖安侯亲来探伤,还带着知府大人和江南王,着实把玉清娘吓了一跳,此时她已经确定自己的伤势是假,心中发虚,看着屋中人跪了一地,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周丛嘉快步走前两步,冲着榻上欲挣扎起身的玉清娘道:“玉姑娘受了伤就不要起身,你受委曲了!”

得周侯爷如此温言劝慰,玉清娘只觉鼻头一酸,莫名想掉眼泪。

他态度谦和,没有半点架子,也不避讳满室的药味,回头摆了摆手道:“都起来罢,玉姑娘眼下伤势如何?”

夏管事替她答道:“总算是福大命大,已救了回来。”

薇宁趁着起身的功夫,顺来人的袍靴处往上看去,明明只燃了一枝夜烛,屋内光线很是昏暗,偏生薇宁却觉得他一身月白常服十分刺眼,慌忙低下头,掩在袖子里的手已是不由自主紧紧握住。

他还是那个模样,与九年前相比,只在眉梢眼角添了少许细细的纹路,终不再是当年那个才气四溢,被誉为“小周郎”的少年才俊。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听他道:“……不想竟有人胆敢在我的住处前行凶,苏大人,可曾问清楚原由?”

“候爷,下官已经查明,那些人是荣家找来的,荣百福生前与人结怨颇多,却又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家人便将帐算在了玉家头上,今日之事便是冲着玉姑娘来的。”

玉清娘心中一惊,原以为有梅庄护着万事无忧,没想到还有这个麻烦,玉文瑞手刃了荣百福是事实,若是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今日遇险的是她,若他日文瑞遇险……玉清娘想到惨死的兄嫂,玉家遭受的磨难,一瞬间手足冰凉,刚想说话,一道女声响起:“大人,荣家害我兄嫂亲人,荣百福是死有余辜!如今又拿我表姐与侄儿出气,难为我们这些孤苦无依之人,求大人为玉家做主。”

周丛嘉看向站在一旁出声的少女,她的脸色苍白,比躺在上的玉清娘好不到哪儿去,漆黑的眸子深且沉,不由诧道:“你又是谁?”

薇宁轻施一礼:“民女是玉清娘的表妹,名叫叶薇。”

周丛嘉早已听说,玉家只剩下一对姑侄,小的在梅庄暂住,大的来给江南王拜寿,几时多了一个表妹。不过这只是小事,他淡淡地道:“既是让周某遇上了,自是要管上一管。”

苏清齐跟着提醒了句:“侯爷,听说荣氏原与右仆射大人是姻亲。”

“那又如何,若右仆射大人不辩是非,执意要为难玉姑娘,我必将此事禀明圣上请她圣裁。”

玉清娘才见过几个官,何况是如此不畏权势的官,此时的靖安侯在她心中不啻于神明,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有伤在身,早起身拜谢了。她颤声道:“侯爷的恩德,小女子万死莫能回报!”

“若是可以,玉姑娘伤好之后,可否随我回京,你可是苦主,此中冤情只有你才说得清楚。”

进京?玉清娘心神激荡,想也不想便应承下来:“清娘自当前往!”

周丛嘉满意地点点头,他哪里有这等好心做这种好事,不过是另有盘算。想了想又道:“既是伤势未好,不便移动,就在静园安心休养几日罢。”

靖安侯带人离开,这里总算清静下来。

虹影看了看玉清娘,忍不住说道:“玉姑娘,那个侯爷只是动动嘴皮便让你如此感激,却不想想当初救你的人是谁。”

玉清娘脸色一红,急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庄主救玉家于水火之中,我与文瑞的性命都是庄主所救,此事清娘铭记于心。”

然则在她心中,梅庄的恩情总让她心惊不安。人对未知的事总是有些恐惧,梅庄挑明了要她知恩图报,却不明说究竟会如何。至今她已无缘无故多了位表妹,又莫名其受了“重伤”,一切如坠入云里雾里,不知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事。

薇宁摇摇手制止虹影继续说下去,转过身对玉清娘道:“表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那位靖安侯说得好听,没几日他回了京城,哪里还会记得这桩小事。”

玉清娘脸色黯然,她何尝想不到这点,她是怕最后连梅庄也护不得她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倒没什么,文瑞却不能有事。

薇宁叹了口气,最后劝道:“靖安侯要表姐入京之事,十分不妥,你方才应了下来,咱们得好生想个法子回了才是。”

只是二人均未想到,玉清娘入京之事已成定局,那厢周丛嘉已连夜写好密折,封妥之后交由人快马送至京城,与此同时,另一封密折也跟着离开了静园。

夏管事是跟着靖安侯打京里出来的心腹,亲自办了事过来回话,周丛嘉轻咳了声:“那边的折子也送走了?”

“是的,侯爷,与咱们的密折是一同上路的。”

“嗯,你下去吧。”

夏管事正欲退下,忽然又被他叫住:“那个苏知府说今日曾有一辆黑色马车出现过,车上的人还出手相救,我听他形容的极象一个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

夏管事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应该不是,此处远离京师,静王府的人一向不在外走动,不会是他。”

“嗯。”周丛嘉陷入久久的沉思。末了又问:“让你查的另外一件事可有眉目了?”

“回禀侯爷,尚无眉目,小的已派出人手,一有消息便报于侯爷知晓。”

侯爷这次安排的差事不好办,这都融了多少年了,去哪儿查一个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的小丫头,恐怕注定无果。夏管事踌躇了会儿,终是退了出去。

尽管开设女科的榜文已张贴出去三日,可到递送到知府大人案桌上的名册却只有寥寥数人。苏清齐不由得犯起愁,曾听靖远侯说起京中女子听闻此事后,一时之间报名者趋之若鹜,而江南女子素有才情,他本以为榜张贴出去必会引起轰动,谁知竟如此冷清!到最后不是家境贫寒,便是有不得已苦衷的人家愿女儿前来参加应试,平日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儿一个也不见。

淮安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女子也可为官,多数人只当是个笑话,女子能做什么官?顶多到礼部管着些官妓,或到户部做些女狱首,专管女犯罢了。早前有老臣在朝堂上直呼天道逆转,触了女帝逆鳞,喝令摘了乌纱,打入天牢,无人敢言。但在心里嘀咕的何止一人,谁愿与女子平起平坐。这世间向来男权至上,莫看朝中众多大臣甘愿对着一个女人伏首称臣,实则心里总有些不以为然。若不是女帝登基后明有重臣保驾,暗有“凤令”为其清除障碍,也不会有这许多年的安稳。偶有反对之声,也禁不起酷吏重刑的逼迫,再加上近些年女帝声望愈来愈高,渐渐地反对之声也不似初时那么高,那些清流纵然再不甘愿,也只得暂且销声匿迹。

此时府衙被差去打探邻近府城情形的差人回来,苏清齐忙叫了进来问道:“怎么样?”

“大人,我等去了广陵府,那儿与淮安大同小异,到府衙报名的不多。”

苏清齐心中叫苦,皇家差事不好办啊!他拿起桌上的名册,细细一看,突然觉得有个名字十分眼熟,叶薇叶薇,不是玉清娘那个表妹吗,她怎么也报了名?

该来的总是会来,静园外的斜道上,封长卿终于等到了薇宁。

他日日踏马而来,早将往日的从容抛在脑后,今日一见薇宁,纵身跃下马,含笑道:“叶姑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只是等人套车出门的功夫便被他逮着机会,看样子不是巧遇,而是他特意守着。薇宁蹙着眉扫了蝉心一眼,施下礼去:“长卿公子客气,还要谢过长卿公子相救之恩。”

封长卿连忙侧身避过,老老实实地道:“惭愧,我并无帮上什么忙,救你们的另有其人。”

“公子何必谦让,那日我在车内看得清楚,在场之人全都躲得远远的,除了蝉心和若影,就只有长卿公子拼死相护,若不是你,怕是我二人已经死了。”

他被她的一再道谢弄得不知所措,差点想不起自己等在这里的目的,轻咳一声才道:“我听说叶姑娘报了今次的女科,定有十分才学,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这却是在探她的来历,封长卿早在心中认定她便是那个曾与自己共处三月的叶薇宁,如今的梅庄庄主,可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何突然会以这张面容出现,这是她真正的面目吗?如今他对着那张毫无遮掩的面容,却觉得更不真切,好似团团迷雾笼罩在心头。

“女儿家识文断字已足矣,才学是不敢当的。我从幼年便随父母远游,月余前才回到淮州,不过是跟着父亲学了些粗浅文字。”

“哦?这么说姑娘从未去过广陵府?可我看姑娘真的很象一个人。”

薇宁神色淡淡,并不将他的探究放在心上:“是谁?”

“封某旧交,她亦姓叶,名字里也有个薇字,却比你多了个字。”说罢他深深地看着她。

微风轻轻拂过,带得几缕发丝飘摇,薇宁一脸笑意,似乎笃定他拿她无法,顿了顿才道:“是封夫人的义妹么?日前曾听夫人提起过,我表姐也说此事甚巧。”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是与不是,公子日后便知,听闻令兄欲为你在靖安王面前谋个差事,若是成了,往后说不得还要你多多照应,叶薇除了表姐与文瑞表侄,再无亲人,现下表姐伤重,若是有个好歹我只怕……”

她神色微黯,单薄的身形顿让人心起怜惜,封长卿明知她没说半句实话,但却不忍再追问下去,

“现如今各地的预考五月便要开始,不才虽不敢说精通诗文,但想来那女科之试不会太难,便让我来给你拟些题目你看可好?”

“多谢长卿公子,怎敢让公子费心,再说男女有别,着实不太方便呢。”这会儿功夫园子里驶出辆马车,薇宁微抬下巴,示意蝉心拦住封长卿,她则向后走了数步,转身上了刚刚停好的马车。

那边蝉心正挡住封长卿,口中还道:“咦公子,那边的女子似乎与你相识,正等着公子呢。”

第三章 似是故人
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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