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台王榭

六月午后的阳光照在重重宫檐上,明黄瓦亮得晃眼,皇城深处一座殿内,一向勤勉于政事的昭明帝正执笔批阅奏章,两侧站立着几名侍从。

殿门外有人未经通传悄声步入殿中,正是从淮安回返的内廷官,此时他已换了身禇色宫服,不曾开口便跪了下去。

昭明帝歇了笔,抬起头看到他,双眼静若古井,缓缓地问道:“谢吉安,你出了趟京,可曾想通自己错在何处?”

女帝的年纪已近五旬,一张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出有皱纹,只是早年倾城的绝色柔美已被如今的果敢冷硬之色替代,很多时候,近身服侍的臣子常常会忘记这个掌朝的帝王其实是个女子,那股强烈的自信以及权势的味道让人不敢直视。

谢吉安深深地伏下身子:“陛下,奴才这一路想得明白,实不该贪念旧情误事,辜负陛下的期望。”

他眼前闪过一抹深身是血的身影,想到当时之痛,忍不住垂下眼帘。

“起来吧,你是内廷之首,朕本来不想让你去的,如今看来这一趟还是有些用处的。”她似乎心情极好,推开面前的书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说,此去淮安可曾有什么稀罕事儿?”

谢吉安想了想,道:“回陛下,奴才遇上了小静王。”

“遇上颂儿啊,这次他执意要去江南,事先没和宫里说一声,朕担心了许多日子。”昭明帝面露关心之色,她对这个侄儿的事一向上心,故早早派了人去接萧颂回京,却因他有恙在身,人是回京了,可还不能进宫来见她。

“朕听说他救人落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吉安稍一思忖便知,这其中情形陛下定是已经清楚得很,不过是再听自己陈述一遍。当下毕恭毕敬地答道:“奴才回程时船上有个女学子失足落水,恰好被小静王救下。”

“哦,女子,那她一定有过人之处,有机会倒要见一见。”

不光是那个女学子,昭明帝的心思已经往三京馆去了,她将从那里中挑选出可用之才,来为她一手创下的盛世增添新鲜血液,治国治家,并非只有男子可以。

“小谢,你不问问朕如何处置你的义女?”

谢吉安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奴才的女儿也是陛下的奴才,如何处置那都是她的造化。”

明昭帝莫测一笑,却失了兴致往说说,淡淡吩咐道:“没事便下去吧。”

三京馆内,一排排绿衣小婢站在凌云阁的正堂中,宫正司派来的刘司正负了手给她们立规矩,从今日起,她们便要担负起服侍馆中女学子的日常起居。眼下各路学子已陆续到达学馆,统共有百余人,宫正司另订了规矩,将她们打乱而居,每十人为一所,分别住在学馆的十余处楼阁内,凌云阁则是宫正司派出的奴仆杂役们的居住之所,

“不得私自离馆,违者视为逃匿按宫规处置……”

“不得妄言……”

这些婢女全都是从宫里挑出来的,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守礼本份,如今宫中无嫔妃,小宫女们一茬茬地闲长着,宫正司物尽其用,调来学馆派用,毕竟不可能要这些才女们亲自动手洗衣做杂事,那些女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

刘司正讲得有些疲倦,近些日子三京馆的事太多,既要赶工扩馆,又要整理好迎接各州府送来的女学子,陛下将此事看得极重,特召了国师入宫,慎之又慎地将日后教导女学子的事交给了国师。宫正司名为协理,不过是伺候人的。

“江含嫣!跪下!”站在一旁的桑嬷嬷突然发难,冲那些小婢怒斥起来。她是宫里的老人了,话一出口,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形随即被扯出队伍,小宫女们瞪大眼不敢言语,宫正司的嬷嬷们管着宫中各处女婢宫吏,从不轻饶犯了错了人。

江含嫣怒而挣扎:“放开我,我犯了什么错?”

“犯了什么错?单是这句话便是错!服侍主子的时候可容不得你来质问,要自称奴才!”桑嬷嬷一巴掌下去,又恍若想起什么,轻蔑地道:“我倒忘了,你从前也算是半个主子呢,怎么着,如今被安了差事出宫侍奉人,不大习惯吧?”

江含嫣克制着屈辱,忍着痛看向刘司正,偏偏她却转头看向别处,似是默许桑嬷嬷的举止。

“别以为陛下饶你一命就这么算了,你瞧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出了宫,谁也护不了你!”

江含嫣抬起红肿的脸,平静地道:“桑嬷嬷,我以为之前义父待你不薄,没想到……”

“谢大人是待我不薄,可你却不知好歹,偏要害人害已,如今你是活着,可我那老姐妹……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只管教好你便行了,教不会便打,打也要打得你会!”

刘司正叹了口气,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挥挥手道:“桑嬷嬷,带她们下去罢,谁若不听话便宫规处置。”

当江含嫣被狼狈地拉到薇宁面前时,薇宁也正处于无比尴尬的情形。

蒋颜儿与容若兰不知分去了何处,与她同住在远林院的九个女子均不熟识,互相之间连个招呼也没打,便回房对牢各自的行李发呆了。薇宁随身行李不多,她只带了些简单的衣饰,比起其他人箱笼件件少得可怜。

宫正司早已安排了人手在三京馆修葺一新,远林院座落在学馆的后方,与其他几个院子并列,分别住着从京外来的女学子,至于家在奉都的那些人不用住在学馆,反正那些人家境都差不到哪儿去,派了奴仆与车辆日日接送便可。

学馆里女学子住的屋子格局一模一样,小小套间床椅齐全,摆设全是新的,推开窗子便是锦绣园林,真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你便是叶薇?”

这句话薇宁近几日已听得熟悉,但凡问这话的人必定是听说小静王勇救落水女子,特意来观奇的。她抬头看着不请自入涌入房中的一群人。头前问话的女子目光澄明,衣饰华贵,年约十四五岁,她好奇地打量着房中摆设,目光落在床上放着的包袱,有些了然地笑了笑:“听说,颂哥哥救的人便是你?”

称小静王为哥哥,看来是皇家的人。小小房间人一多便显得憋闷起来,薇宁起身迎了两步:“姑娘又是何人?”

自有人出来喝道:“大胆,见了德怡公主还不跪下参拜!”

昭明帝育有二子一女,最疼的便是这个德怡公主,她竟闯到了三京馆!薇宁的胆子一点也不大,故而听命跪拜,听那德怡公主自顾自说道:“起来吧,快给我说说,颂哥哥是如何与你相识,他又是如何救你的。”

薇宁面有难色地道:“民女与小静王素不相识,当日失足落水民女便昏过去,并不知是如何被救上来的。”

说是如此,她面上仍是微红,似是想到那一日被萧颂揽在怀里。两个湿漉漉的男女抱在一起,不由得人会想到别处去,德怡公主微微一哂,觉得此女美则美矣,却有些心术不正,什么失足落水,定是事先设计好的,借机与萧颂相识。听说这个叫叶薇的女子出身寒门,如今来奉都参加备考,心倒不小,要知道有些女子为了出人头地是会不择手段的。

德怡公主旋即有了新主意:“你才入京,三京馆的日子清苦,怕是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不若我将云竹留下来……”

云竹便是跟在德宁公主身后服侍的丫头,一听此言立马跪下,垂泪道:“奴婢怕服侍不好叶姑娘。”

德怡公主面色微沉,薇宁忙道:“公主,使不得。”

“怕什么,我说使得便使得!”德怡公主挑了挑眉,盯着她道:“怎么,嫌我给的人不合用?还是说……”

此时桑嬷嬷送了远林院的小婢过来,分到薇宁这里,只剩了一个江含嫣。

她是被推揉着撞进薇宁房中的,德怡公主此番出宫是寻常打扮,连桑嬷嬷也一时未能认出,乍见一屋子人还当出了什么事。德怡公主初时也未看清那个鬓发凌乱,面颊红肿的女子是谁,摇头笑道:“这是宫正司派来服侍你的吗?虽说不堪了点,倒也与你……江含嫣,怎么是你?”

堂堂公主却是与一个女婢是旧识,只因这女婢在宫中长大,还曾做过她的伴读。德怡公主知前些日子宫里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却是与江含嫣有些牵扯,为了此事她至尊无上的母亲斩了几个宫人,还把内廷的谢吉安给打发出去办事。江含嫣安然无恙,全赖她是是谢吉安的义女,之前在宫中虽然说是宫奴,却从来没受过什么罪,如今竟派出来做服侍人的宫婢,实在叫人想不通。

江含嫣咬着唇忍泪道:“含嫣见过公主。”

话音刚落便被桑嬷嬷揪了起来,厉声斥道:“看来你的规矩还没学好,做了奴才便要自称奴才,公主,容老奴带她回去,学好了规矩再来。”

“罢了,再学下去就不止是脸上的有伤了,既然来了就留下。桑嬷嬷,你这么待她,不怕谢吉安从淮安回来治你的罪吗?”德怡公主并未把江含嫣的事放在心上,只觉宫正司的老嬷嬷治下越来越严。转头看了看静静立在一旁的薇宁,今日她来三京馆是想见识一下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如今人也见过了,她自然没兴趣再呆下去,至于方才说将自己身边的人留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念头。

江含嫣望着德怡公主离去的身影,眼里浮出几丝绝望,如今义父外出未回,宫里的人个个欺压她,甚至让她来服侍人……说到服侍人,她不由想到德怡公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难道这屋子的主人竟是有来历的不成?

薇宁客客气气地送走桑嬷嬷,在心中轻笑,方才听桑嬷嬷讲,凡是入住三京馆内的女学子上了名册后,便开始领俸,银钱不多,可比那些历经乡试州试的男子要好上许多,要知道往年应试的举子上京的花销全都得靠自己,如今这女科应试却全由朝廷掏钱,等若一来便有公职在身,真真好命。

薇宁回身注视着江含嫣,暗中思量该如何与这个一看就是麻烦的“婢女”相处,是该如桑嬷嬷临走时交待的那般,一旦有错将她送回凌云阁,还是花些心思收为已用。这般想着,眸中不自觉透出一股凌厉,看得江含嫣心头慌乱,嚅嚅地道:“叶姑娘,我……奴婢……”

说了半晌终是不不能成句,她恨宫奴这个字眼,无数夜晚她都暗暗发誓,尽早离开这个牢笼,没想到今日出宫还是为奴为婢。

江含嫣吸了吸气,擦去脸上的泪水,道:“奴婢先为姑娘收拾好行李。”

“我刚刚听桑嬷嬷说,谢大人是你义父?”

江含嫣点点头,以往说出义父的名头还有用,如今却是不行了。她翻整着行李,却只是几件衣裳和书本,这位姑娘竟贫寒至此,为何公主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从淮安来的,此行便是跟着谢大人入京……”

“义父回来了?”江含嫣又惊又喜,恨不能立刻飞奔到谢吉安面前,可她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怔怔地停下脚步。

“你能出得了三京馆的门吗?”

江含嫣黯然地低下头,她不能,也没脸去见义父,之前她的所做所为伤尽了他。

“你还有家人吗?”

提起家人,江含嫣心中一痛:“奴婢的父亲因事犯上,一早已经死了,至于奴婢,我与母亲被抓起来充做宫奴,如今已经十年了。”

犯上而死,妻女入宫为奴,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薇宁呼吸一紧,猛然想起一个人,江崇矩!此人可是大大的有名,这个前朝的才子官做得也不小,只因力主废了当时还是皇后的昭明帝,结果落得个身首异处。原来她是江崇矩的女儿,这些年入宫为奴活得定是十分不易,不知谢吉安是如何收了她做义女,又是犯了什么错让宫正司的人刻意难为。

薇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模样,心里泛起极怪异的滋味,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那些行装有什么好收拾的,谢大人一路上对我颇是照顾,你既是他的义女,我不会难为你,只是,你别给我惹麻烦才好。”

她是认真的,江含嫣身形一僵,心里泛起一股不甘的滋味,即便是入宫为奴,这些年她很少被人用这种口气对待。江含嫣咬了咬唇,刚想问些什么,忽听得有人敲门。

门口站着三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先头一人身量颇高,手里捧着个裹着天青色织锦的匣子,后面两人的怀中也抱着许多物事。这三个丫头全穿着淡色纱衣,并不是三京馆内仆役的打扮,见了薇宁便跪下行礼,言道:“奴婢见过叶姑娘。”

京城的人果然都很奇怪,刚刚是德怡公主,不由分说便闯进来一番探看,如今又是哪一出?薇宁怔了怔问:“你们是谁?”

“奴婢采苹,是靖安侯府派来的,侯爷听说姑娘已入京,特派奴婢们送来些物品。”

她口齿清晰,声量不低,同住在远林院的其他女子怕是都听得清清楚楚,靖安侯是谁或许有些刚入京的人还不太清楚,可那却是一位侯爷,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含嫣恍悟,继而有些不屑,原来这个名叫叶薇的女子竟与靖安侯有关系,与那样的小人在一处,又有什么好的。

薇宁也没想到周丛嘉会有这样的安排,那匣子放下来时发出闷响,似是装了极重的物件,另外还有衣裳笔墨用品,甚至还有胭脂,备得甚是齐全,还很华贵。

薇宁心中冷笑,她离开淮安时,京中传来的最后消息便是关于这位周侯爷的,他回奉都不久,便出了右仆射杨晋门下弟子纵凶伤人之事,御史连连上本参奏,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靖安侯才出了闭门思过的侯府,将自己在江南亲眼所见之事道出,想一想,都敢在侯爷面前杀人了,这样的事实还容杨晋辩解吗?淮安知府早将此案报知朝廷,而女帝则更早地知道了这件事,右仆射大人只觉官位危矣,怒斥周丛嘉居心不良,有报复之嫌。

右仆射大人一定不明白,为何偏偏自己的姻亲要把这样一个把柄送到靖安侯手中,谁都知道,靖安侯周从嘉先头会被女帝责斥,就是右仆射大人做的好事。谁叫他刚正不阿非要拆周侯的台,反正那些军士吃了陈粮也不会死。

薇宁没有去翻看那些物件,周丛嘉这般示好,不过是想利用她为玉家申申冤,好达到踩那杨晋一脚的目的。她微微一笑:“替我谢过侯爷,这些东西还请几位姐姐带回去,三京馆里什么也不缺,侯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叶姑娘莫要为难我们。”那采苹甚是乖觉,说完也不多留,带着另外两人告辞离去。

入奉都的第一天,三京馆不少人都知道了叶薇这个名字,并且知道她是靖安侯的人。

夏日蝉声一日日加剧,奉都城内因三京馆重开引发的各种议论仍未停歇,随着昭明帝将三京馆馆主一职交由国师担任反而有愈来愈烈的趋势。

国师,国之妖孽也。

这是奉都不少有识之士心中最隐晦的一个认知,在他们眼中,国师为人异常神秘,坐卧出行均戴着挡住了大半个脸的张木质面具,即使是面见天子也不摘下来。奉都有不少百姓奉国师为神明,因为他在不少人眼中是个扶贫救困的仙人,拥有一颗怜悯的心。可他行事又极为张扬,大行奢靡之风,在京中设了处秋霖馆,豢养着一群清俊少年,全都无所事事,整日吟诗弹曲极尽风雅之事。

有传言说,那些少年郎包括国师的三名弟子在内,均是今上御用之人,何为御用?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今上是女子,不再象以往那些帝王一般有后宫三千美人,也没有开辟先例召男子入宫,养些男宠在外面也不为过,谈不上秽乱后宫。再说秋霖馆是国师所开,与陛下有什么关系。

再者,国师手中的权势一日日盖过朝中那些臣子,谁也想不明白这个五年前才冒出来的神秘男子为何如此得女帝看中,只能说一向英明的女帝是受了此人的蛊惑。能在短短五年中便得势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庸才,国师显露出的并不只是智谋,还有令人惊艳的才情,他的许多诗句让才子们传颂吟哦,手抚琴曲足以令鸟雀聚而不散。这样一个带着三分妖气的男子,不是妖孽是什么。

入夜后的三京馆更加寂静,虽然开馆已有三日,国师却未踏足此处,宫正司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敢上国师府请示,只有好生照顾着这些女子,每日卯时三刻叫起,晚亥时往各院落请大家安歇,一日三餐由各自的小婢领回去,倒也相安无事。初时女学子们互相之间陌生得紧,依着馆中的规矩安生待着,好在三京馆内藏书不少,也不拘着大家翻阅,打发时间是够了。

待到了深夜,远林院里其他房的女学子皆已安歇,只有薇宁房里燃起了灯。

她缓缓转动着右手戴着的玉环,对入房后一语不发的那个人道:“刘司正,其实你不必急着见我,才三日而已,我等得起。”

原来深夜来见她的不是别人,却是宫正司派驻在三京馆的刘司正。

虽然已年过四十,但她并未露出老态,褚色宫服下身段苗条,眼角尚有几分风情。此时听了薇宁的话,叹道:“故人有托,我自然不会怠慢姑娘。”

两人言谈并未低声,似是并不担心院内其他人听到,薇宁嗅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心想明日晨起时大家不会全起不来吧。

刘司正一双眼睃着薇宁腕上的玉环,再三确认后松了口气:“叶姑娘别怪我多心,实在是近日宫里不太平,陛下因一桩旧案斩了好些人,相处十几年的老姐妹就这么没了。”

桑嬷嬷对江含嫣的怨气极大,似乎便是因为此事,薇宁想了想道:“究竟是何事,与那江含嫣有关?”

“正是,内卫队素来心狠手辣,她又年少不知事,平白连累许多人丢了性命。”刘司正又叹了口气,想起那位执掌凤令的女宫主的手段,她的心不由一颤,往窗外的暗黑处看了又看,生怕她们就在身边。

内卫队是女帝身边最神秘的一支力量,他们专门在暗中替昭明帝的刺探情报,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包括对朝中大臣们的监视。这些人只孝忠于昭明帝,从来只闻其事不见其人,行起事来又有特权,故而世人虽对内卫队恨得牙痒痒,却拿他们无法。

刘司正交待道:“叶姑娘在这三京馆千万要小心行事,莫漏了行藏,三京馆中可不光是宫正司的宫人,说不定前几日分发下去的小婢,那些女学子当中也有她们的人。一旦出了事,就算是我有心照顾也无能为力。”

她不是危言耸听,薇宁的眼却亮起来,似是对内卫有极大的兴趣,含笑道:“这么说,江含嫣反而最不可能是内卫的人?”

“陛下不会容许她那样身份的人进内卫,你放心。”刘司正不欲多说,似乎连提都不想提。

“那国师呢?还有学馆里各色人等……你知道,这两日来看我的不少,可是我却不知都是些什么人。”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小静王救起过,还与靖安侯府关系匪浅,连蒋颜儿与容若兰看她的眼光也小心翼翼起来。

刘司正自然也听说了这些,面容古怪地打量着她,语重心长地道:“千万不要轻信于人,我不清楚你来奉都的目的,可有些人千万不要招惹。”

“刘司正实在是多想了,我只是来读书的。”

刘司正实难相信眼前的少女会这么安份,三年前有人送给她一封信,若有朝一日有人手持玉环来见她,请她务必照拂。那个人曾救过她的命,恩重如山,如今是她回报的时候,即便舍了性命也无怨无尤,何况只是照应一下这个新入京的女学子。只是真的如此简单?眼前这个女子年纪不大,看起来却不简单,她再次看了眼薇宁手上的玉环,眼中微微泛上湿意,故人已去,她还活着,今世再无相见之期。

薇宁顺着她的眼光看着玉环,沉吟片刻将它拔下来,递过去:“这是个信物,我拿着它再无用处,奉都也只有您认得它,留着吧。”

不知为何,薇宁总觉得刘司正的眼光中有许多故事,看样子这只玉环对刘司正来说十分重要,既然如此,送她便是。

“姑娘……这个京城你能相信的人不多,千万不要随意露出自己的身份。”

她的身份,薇宁但笑不语,这世间知道她身份的人怕是已经都不在了。

足足过了十多日,国师府上才派了人送信到三京馆,要赶在七月前头开馆,日子就定在了六月二十八那一天。

谁也不知道国师为何将三京馆晾了这么多天,明明这会儿朝中没什么大事,国师每日除了入宫而圣,便呆在府中闭门不出,真不能以事忙为借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莫不是国师大人其实并不喜欢被一个女子支使着去管另一群女子?

到了二十八日那天,国师果然如约而来,还带着他的三名弟子。与此同时,薇宁正被人塞进一乘小轿匆匆抬入了静王府。

小静王萧颂自回京之日起便病了,宫里的御医来了一拔又一拔,全都被他赶走,只允许从江南带回来的若虚子为他诊治。若虚子不紧不慢地帮他治着,全不理会静王的急切,今儿用针扎明儿用火炙,完全投入到身为医者的乐趣中。

别看静王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暴躁易怒的脾气却一点也没改,躺在床上也砸了不少的东西。某一日忽然想起萧颂是救了三京馆的一个女学子才会病成这样,怒上心头,当时便叫人带那女子来见,他心里存着最坏的打算,若是萧颂就此不治,就让这女子陪葬。

不是静王遇事不往好处想,萧家男儿向来命短,不是遭遇意外身亡,便是年轻轻恶疾缠身,活得甚是艰难。他自三十岁起腿便出了问题,到后来不能行走,日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求遍名医也没治好。此趟爱儿执意到江南寻找名医,静王挂念了两个月,好容易萧颂平安回到奉都,却是带病归来,他就这一个子嗣,自小便多病,养了这许多年好容易健壮起来,如今一遭病倒竟似有些不好。

天热,薇宁方才走得急,一会儿功夫便出了身汗,强忍着擦去额上薄汗的念头,站在静王府后院的花厅内。

静王半靠在搭了玉片席子的软枕上,冷冷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她微红的脸颊十分刺眼,颂儿就是为了这个叫叶薇的女子病重,而她却康健得不得了,老天未免太过不公。

他把目光移到一旁,寒声吩咐府里的管事:“把她带到颂儿房中,以后端茶喂药的事就交给她,直到颂儿好起来。”

端茶喂药?那岂不是叫她来给小静王当丫鬟了。瞧静王这样子似乎将小静王的病全怪在她身上了……薇宁心思急转,站定身子道:“慢着,王爷将叶薇召来就是为了此事?”

“你敢不愿意?”若是她敢说个不字,别怪他心狠。

薇宁心头一凛,耐着性子解释道:“王爷,今日国师要到三京馆主持开馆仪式,所有学子必须得到。”

三京馆是什么地方,静王自然晓得,可他并不放在心上,谁让他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呢?

“你放心,一个小小的学子,国师大人必不会吝啬,再说你的命是颂儿所救……早已是他的人了!”

静王的一番胡话说得薇宁脸上发烫,什么叫已是萧颂的人了!可她又不能顺着这话反驳过去,只得道:“小王爷救命之恩薇宁从未敢忘,只是……”

她的话被匆匆赶来的奎总管打断:“王爷,老奴高奎有事求见。”

奎总管最恨夏日,身上的肉快被晒得出油,偏偏他是个跑腿的命,喘着粗气赶来安抚王爷:“王爷,小王爷知道您绑了叶姑娘来,特命老奴来告诉您,别难为人家姑娘了。”

薇宁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这家里还有个清醒着的人,但愿她还赶得及,不知国师是否已经到了三京馆,看着她被人“请”走的江含嫣是否已回禀了刘司正。

静王皱眉不语,儿子都病成那样了还记着怜香惜玉,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女子有何处不同,样貌是不错,却非绝色,眼角微挑带着厉色,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柔美。

“阿奎,你来得正好,快带她去见颂儿,本王已经决定留下她,就放在颂儿房中。”

“这……王爷,我先带她下去了。”奎总管苦笑着应声,带着薇宁离开花厅。

他不知该听哪个主子的,只得道:“叶姑娘,我先带你去瞧瞧小王爷,他的身子确实有些不大好。”

第七章 帝台王榭
惜流光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