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月光

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一个月,在儛船上的日子,使这对兄妹与赛娅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三人经常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起结伴坐在船尾听雨,哼唱歌谣。

一天,外面的雨下得格外疯狂,就像它知道自己的宿命马上就要终结。外婆拉过佩沣,对他说:“佩沣,我要你向大家宣布暴风雨就要走了,让大家做好归家的准备。”

佩沣颤抖着站在儛船中央,看着周围忙碌的人们,突然有种卑微的感觉,因为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忙着手上的事。外婆给了佩沣一个坚定的眼神,并说:“沣,拿出你当日呼吁大家上船的勇气,你可以的!”

佩沣颤抖着刚要开口,突然被一双手拉住了,他抬头看到了赛娅西的脸,她将一串铃铛交到了佩沣手上,并微笑地说:“用这个吧。”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佩沣的手。佩沣点了点头,然后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猛烈地摇着手中的铃铛。一阵清脆嘹亮的声音瞬间划过每个人的耳边,进入胸膛,穿过肺片,打开心电大门。在刹那间,人们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仿佛被这个声音所迷惑了。

佩沣感觉周围安静了之后,便说:“大家听着,暴风雨即将结束,请大家做好下船的准备。”周围的人被这个还未褪去稚嫩之气的男孩所吸引着,但很快佩沣发现在这些人的眼中呈现出来的是冷漠、不屑,有些人甚至互相耳语,传来阵阵细语笑声,还有人大喊:“佩沣,你瞎说什么呢,你看外面的雨下的多大,现在让我们出去,你是在做恶作剧吗!”。佩沣太过激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于是,他无助地望向外婆,外婆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接过佩沣手中的铃铛,对大家说:“佩沣说得没错,暴风雨很快就结束,太阳就要出来,大家要马上做好准备,随时都能回家。”

外婆似乎有种魔力,可以让人信服的魔力。这时,周围的人开始欢呼起来,大家开始唱歌。佩沣突然之间被这种气氛所感动,他认为大家的期盼似乎在外婆的这个坚定声音下有了回音,他们的期许,他们的愿望总算没有落空。

同时,也就是在这个时刻,佩沣决定要像外婆那样,做一个可以让人信服,有担当的人,至少不会让大家在听到他的话语时,对他有质疑。

外婆的话就像一道神符,大雨果然停了。人们感受到了阳光的干燥和清新,这是一种久违的沐浴和普照。阳光照在人们的皮肤上,仿佛像情人亲吻你的脸,是那么幸福和躁动。

回到陆地的人们,就像重生一样,倍加珍惜这片土地。勤劳的月夕池人民开始用自己的双手重新刷新家园。

佩沣此时敞开了一个男人的宽大胸膛,用他那充满力量的身体尽情地挥洒汗水。听外婆说,自从这场大雨过后,佩罗开始真正静下心来练习花术,外婆脸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重建之后,月夕池又恢复了往日的美丽和繁华,似乎往日的生机从未离开,人们依然开怀歌唱。这种安宁美好的生活,让佩沣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知足。

但是,生命就是这样,当你好不容易感到知足的时候,上天总是会从你身边拿走些什么,所以这也就是人为什么永远不知足的原因。

一天晚上,佩沣莫名地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失眠。于是他推开房门,发现头顶上的月亮很大很圆,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月光如同一面镜子,压得很低。他竟然忘记了一切,开始循着月光走去。

他忘记了在如今的月夕池,没有人敢在晚上外出。外婆从小就告诉他和佩罗,每当月亮升起来时,便不能出门,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却从没敢违抗过外婆的话。现在,在这个拥有明媚月光,且安静幽谧的夜晚,只有佩沣一个人走在被月光照亮的小路上。

佩沣内心抵挡不了这么美的月光,这月光仿佛像一管迷烟,深深地引诱着这个失眠的男孩。

佩沣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透彻的河水在月光的照耀下,变成绚丽的冰蓝,清脆的水流声让他有一种想要拥抱河水的欲望。于是他伸出手,捧起了一滩水。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佩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掌中的河水瞬间变成了一面清晰的镜子,镜子中竟然出现了自己的脸,接着是自佩罗的脸,佩罗坐在门前依偎在自己身边,哼唱歌谣……这副画面让佩沣感到莫名的伤感…很快,镜子破裂了,又变成了水,从指缝间缓缓流掉。

佩沣不可思议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迫不及待地再捧起一滩水,还是同样的状况,水又变成了镜子,镜子中依然是相同的画面。

佩沣害怕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抬头望着耀眼的月亮,发现月亮仿佛在对他微笑,又好像在对他倾诉什么。月夕池的月光干净无暇,就像一张白纸。佩沣以前听闻月光可以被打捞起,但所有人都认为那只是一个传说,可是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佩沣无法解释,他觉得整个夜晚都充满了诡异。他并不知道,在月圆前夕,月夕池的月光的确是可以被打捞起,只是月亮从没有选中过一个人,直到佩沣的出现。然而,可笑的是,这并不是幸运的选中,而是注定的轮回。

第二天,佩沣旁敲侧击地询问外婆关于月亮的事情,外婆脸色有些难看,她闭着眼睛,但是眉头却紧皱,说道:“你晚上出去了?”

佩沣轻轻地“嗯”了一声。外婆听到这句回应之后,猛地睁开眼睛,怒视佩沣说:“你以前从没出去过,也不问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佩沣越发好奇地问。

“蛊惑。”外婆叹了口气,然后望着远方的天空凝重地说:“月夕池的月光受到了蛊惑,所以月亮才会出奇地明亮和耀眼,最初的月亮已经迷失了。”

佩沣就像听故事一样,他渴求的表情,希望外婆继续讲下去。

外婆继续说:“月夕池的月亮从前是温柔的,朦胧照人,让人迷恋,这里的人每天晚上都会在河边对月歌唱。可如今,那种日子再不会有了……”外婆说完叹了一口长气,仿佛像一个即将老去的老者。

“到底发生了什么?”佩沣激动地询问下去。

“很多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你以后会慢慢明白。只是晚上一定不要再外出,否则我也救不了你,别忘了你还有你妹妹。”外婆严肃地对佩沣说。

佩沣将自己发现捞起月光记忆的事情隐瞒了,他不敢想象外婆知道后会如何生气,他更不想让外婆担心。

佩沣默认了外婆的警告,但是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就此安分地停留在黑暗中,纠结着未知,他想解开谜团。可外婆的那句“别忘了你还有你妹妹。”却着实让佩沣有些惧怕,仿佛那月亮会夺走妹妹的生命。

佩罗依然天真灿烂,无邪地在长大,而且听赛娅西说,她很有花术天分,已经成为同龄女孩中花术悟性最高的人。

自从暴风雨之后,佩氏兄妹和赛娅西的关系就变得非常亲密。尤其是佩罗,更是如同找到了真心朋友,很少再跟在佩沣身边,这让佩沣感到一些莫名的失落。于是,佩沣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黄昏的河边弹琴,依然唱着忧伤的歌谣,河水成了他唯一的听众,他的心随着河流一样潺潺而动。

又是一个夜晚,佩沣还是无法入睡,他心里想的都是外婆口中那“迷失的月亮”,他终究没能抵挡那白色月光的诱惑,再次推开了房门。

头顶上的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大。外婆的那句“蛊惑”也出现在耳边,河边吹来凉凉的夜风,吹得佩沣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有些犹豫,踌躇着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前方的河水变得忽暗忽亮,像是在召唤佩沣走去。

理智再次战胜了悸动的心,佩沣在踌躇不定期间想起了外婆的那句“别忘了你还有你妹妹。”,忽然停止了脚步,快速走了回去。回到家的佩沣,将房门紧紧地关上,黑暗中他紧紧地靠在门上,眼前似乎还闪烁着那一阵又一阵的忽暗忽亮。

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睡梦中的佩沣叫醒。

“佩罗,发生什么事了?”佩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佩罗。

佩罗匆匆地走到哥哥身边,打开哥哥的窗户,对哥哥说:“你看!”

原来外面起了大雾,雾气下沉,几乎笼罩了所有的生灵和颜色,在往常如果有雾出现,大家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像今天这种阴沉厚重的大雾在月夕池还是第一次遇见。佩沣赶紧抓着妹妹的手,往外婆的屋子走去。通常情况下,在发生大雨、大雾等不祥事情的时候,佩沣和佩罗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外婆,仿佛外婆是万能的主,能够拯救一切。

此时,外婆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旁边点着一柱墨檀香,闭着眼睛,像是在说什么咒语。这时,佩罗悄悄地将哥哥拉到一边,对他说:“外婆在花术的幻境中,正在寻求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佩沣十分焦急地说:“太阳出来就好了。”佩罗则唉声叹气地说:“就怕今天太阳不会出来了。”佩沣忙问:“你怎么知道今天太阳不会出来?”佩罗想了想说:“我的直觉,今天早上我很早就醒来了,一醒来我内心就有这种预感,我打开窗户果然发现外面雾气笼罩。”

这时,外婆走了过来,对这兄妹俩说:“别担心,孩子们。大雾是上天给予我们的一种暗示,因为上苍知道在月夕池有一个能够解开谜团的人,这个人可以将月夕池带向真正的光明。”

“那个人是哥哥吗?”佩罗抓着哥哥的肩膀对外婆说。

外婆笑了笑说:“谁也不知道每个人的未来,即便上天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们,但是事情总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那一天。不管这个人是谁,我们都要坚持这种信念不变。”

吃过早饭之后,外婆对佩罗说:“今天不用去学花术了,在家里和你哥哥好好练习歌唱,女孩子必须要把歌唱好,才能有一个好归宿。”佩罗撅了撅嘴,说:“我的归宿就是我哥啊!”佩沣打趣地说:“你将来是要嫁人的,难道你要嫁给我啊!”佩罗揪了揪佩罗的鼻子“哼”了一声。

又到了下午,佩罗已经跟哥哥学会了几首歌谣,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用一株蔓草挠正在弹琴的佩沣。两兄妹的嬉闹引来了正在河边洗衣服的赛娅西的注意。这时,她沿着断断续续的歌声和嬉笑来到了这兄妹眼前。

“娅西姐姐!”说完,佩罗就“飞奔”到了赛娅西的怀里,她上前拉着赛娅西的手走到佩沣跟前,然后对娅西说:“让我哥哥弹琴伴奏,你来唱首歌吧。”赛娅西有些羞涩地说:“我不太会唱歌,还是我听你们唱好了。”

“那我们俩一起唱,就唱那首《河中的月亮》吧。”佩罗拉着赛娅西的手,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赛娅西说。

《河中的月亮》是月夕池代表歌曲,也是流传已久的老歌谣,月夕池的每个人都会哼唱。佩沣那时高时低的琴弦慢慢地将一种对家乡、亲人的思恋和对月亮的仰慕之情全都浮现出来。赛娅西的声音低沉且丰满,而佩罗的声音则清脆圆润,两种声音,在佩沣那忧伤且多情的琴声下,显得相得益彰。

“娅西姐姐,你唱的真好。”佩罗看着赛娅西,眼光中散发出深深的敬仰之情。“你以后要常来找我玩,我哥哥很无聊的。”

“早上是谁说要跟我一辈子的,在娅西姐身边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佩沣打趣地说。

赛娅西看着这俩兄妹相亲相爱的模样,真是又羡慕又嫉妒。“我们不理他,娅西姐姐,我们去河边!”说完,佩罗就拉着赛娅西就往河边走。

“娅西姐姐,你找到你的归宿了吗?”佩罗和赛娅西并肩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佩罗想起了早上外婆的话,于是问赛娅西。

“你是说嫁人吗?我没想过。”赛娅西静静地说。

“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吗,还是月夕池的男子你都不中意?我哥哥怎么样,你要嫁过来,我就可以和你天天在一起了!”佩罗欣喜地说。

“你哥哥……不是一般的男孩子,想必我是没那份福气的。我已经发过誓言,终生不会嫁人,也许当初我没有随着我的家族一起离去,就是一个错误。”赛娅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落寞和孤独。

“也许我说的这些,你并不理解。我的灵魂早已经随着最初的毁灭而不复存在,赛格家族的光辉已经褪尽,我恐怕是无力点燃这份荣耀了,所以很多东西,我负担不起。”

“娅西姐姐,我不会让你这么孤单地生活,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佩罗紧紧地握着赛娅西的手。

佩罗的年纪虽然小,但是在她心里,眼前这个比自己大6岁的姐姐却更显得软弱孤单,更需要别人的保护。在佩罗小小的心灵里面,认为如果哥哥不能给赛娅西一个安全的臂弯,那么就让自己给她好了。

两个女孩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时光。双方的心门被刚才的一番话所打开,两颗柔软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你看到了什么?”赛娅西看着天空问佩罗。

“什么也没有,天空灰蒙蒙的,很空。”佩罗看着茫然的天空对赛娅西说。

“那是因为你的心是空的。”赛娅西闭着眼睛对身边的佩罗说道。“佩罗,将眼睛闭上,再去慢慢感受这天空。就像你看不到云,但并不代表云不存在,命运也是如此,虽然你看不到未来什么样子,但它就在我们身边。”

“娅西姐姐,虽然我现在闭上眼什么也看不到,但我感觉你就在我身边,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感受。”佩罗紧紧地握着赛娅西的手说。

赛娅西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这个年仅16岁的女孩,她突然觉得好亲切,好温暖。佩罗也睁开了眼镜,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眼神充满执着和急切,就这样望着赛娅西。

也许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走进你的心底,让你铭记。

后来,赛娅西每当遇到困境或者软弱无助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这个充满雾气的午后,想起这个女孩带给自己的震撼。仿佛这是一场梦,梦里雾气缭绕,但眼神执着,信念坚定,似乎一眼就注定了余生的相知相守。

雾气在黄昏时分慢慢褪去,夕阳染红了河水,晚霞照亮了世界。在这般美丽如画的黄昏,三个人并肩坐在河边看着悠悠的晚霞,彼此的内心明亮又温暖。佩罗无比喜欢这种彼此依靠、相互交心的感觉,甚至有些依恋……如果可以,佩罗希望哥哥和赛娅西永远在自己身边。

月亮升起的时候,人们都已纷纷入睡,唯有佩沣又不能入眠。月光依然在召唤着他,佩沣再次推开了门,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幽静时分走进月色中。河边那忽暗忽亮的微光又在呼唤他,这次他的脚步没有停下来。

佩沣随着月光而去,忽然他听到了有一个女子在不远处低声缀泣。循声而去,他来到了一堆草丛边,拨开杂草和枯藤,他发现那女子背对着自己在河边哭泣,这一幕像极了幽冥鬼故事中的场景。然而身处此景中的佩沣却并没有害怕,他内心反而多了一些勇气和胆量,他想要上前与这位女子搭讪,但却又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能够在夜晚时刻偷偷哭泣,想必是有极大的难言之隐。所以,佩沣并没有上前。很快,他听到这个女子的哭泣越来越哀伤,一种莫名的疼痛涌上佩沣的心头,忽然他想起了他的那个梦,梦中那个叫蓝蝶的女孩,似乎也让他的心很痛。

佩沣索性转身回家了,因为他不想再听到这样忧伤哀痛的哭泣,他怕自己忍不住上前。

又过了几天,佩沣依然在夜晚外出,并追寻着那些明亮耀眼的月光,可是他却再没有听到陌生女子哭泣的声音。佩沣忽然想起外婆曾对他说,月夕池的月光已经迷失。可是他看到的这真实明亮的月光,难道是幻觉吗?还是假象?佩沣看着眼前这栩栩如生的月亮,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涌出脑外。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佩沣再次来到了夜晚的怀抱。只是他不知道,这晚已是月圆之夜,他在树林里再次听到了女子的哭泣。从女子的背影可以看出在她颤抖的身体下一定隐藏着一颗柔软的心,否则不会哭得这般让人心碎。这样的情景让佩沣深深着迷,他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向前……

然而,当他走近这女子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他被一条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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