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不爱了
李恩恩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姑娘,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她纯白得就像一朵茉莉花,可是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步入电梯,按下所在的楼层键,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指示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要么胡思乱想,要么什么也不想。而此时此刻,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追随着楼层指示灯而变化。三楼……五楼……八楼……十二楼。她踏进走廊,多么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意外惊喜,譬如,倚在墙壁上静静的抽着烟,左手插在裤袋里,当她出现时,他英俊的侧面轻轻的转向她的方向,双眼迷蒙的看着她,轻声说:“回来啦,我等你很久了。”可是……没有。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以后也绝对不会。守在门口苦苦等待的那一个,永远都只是她而已。陈镜朴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应该怎么做,爱还是不爱对他而言仿佛都无所谓。从他们认识开始,她就知道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有结局,可依然心存幻想,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从前最疼她的妮珊表姐知道她一直做别人的地下情人后,心疼到失声痛哭大骂她犯贱,好吧她承认,在爱上陈镜朴这个男人之后,她变得奇贱无比。往事不堪回首,她决心不再为难自己。走廊里很安静,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脆得有些诡异,感应灯应声亮了起来,她经过了两个门,最终停下。低头找钥匙的空当,电梯门又开了,这一次回来的人似乎比较多,远远的就听见了热闹的交谈声。“妈妈,我觉得那叔叔人挺好的,你总是对人家冷冰冰的实在是太伤人心了。”“说什么呢,你这孩子,还真是人小鬼大。要是把这些心思都放到学习上,妈妈可真要谢天谢地了。”“我觉得你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啊!”小家伙的声音煞有介事:“我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你要幸福了我才能放心的。”“你这小鬼!”是住在对面屋的那对母子。李恩恩已经开了门,但还是在进门之前回头对来人打招呼:“顾太太,回来啦。”三十出头的顾太太牵着快及她肩膀高的儿子近到跟前,她笑吟吟的点点头:“李小姐,这么巧啊。小哥,叫阿姨。”顾小哥的脸涨得通红,看着李恩恩却果断的摇摇头:“妈妈,李姐姐好年轻啊,我怎么好意思叫她阿姨。”李恩恩被逗乐了,伸手摸摸顾小哥的头,笑着说:“小哥嘴巴可真甜。”顾小哥红着脸躲开她的手,表情尴尬的说:“李姐姐,不要随随便便摸男人的头啦。”李恩恩愣了一下,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顾太太歉意的说:“不要听小孩子胡说。”“没关系,顾小哥真像个天使啊,顾太太你好有福气啊。”“哪里啊。”顾太太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李恩恩同她打完招呼,向顾小哥挥手再见,合上了房门。回到这间屋子,她所有的伪装全部消失。她打开电脑,找到那首名叫《爱恨恢恢》的歌,认真听了好几遍,将它设置为循环播放以后,她脱掉衣服,赤脚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她打量着这间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屋子。这里,是她的避风港啊。最初买下它的初衷很卑贱,可是现在,这个缘由毕竟最终令她生活安稳。五十多平米,但对孤独的她来说这个空间已经足够宽阔了,唯一的遗憾是临街。可是,假如不是临街的话,她就算拿出所有积蓄也是负担不起首付的。这间物业最便宜的房子是临街的这一栋,与她门对门的顾太太,她的屋子一百多平米,但单价却要高出百分之二十,唯一的优势就是不临街,且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整片的花园和网球场,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游泳池,虽然每到夏天在游泳池里玩乐的孩子们都跟下饺子似的,但依然不会影响物业号称“配套齐全”的宣传广告。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刚才就觉得闷热,这会儿是要变天了麽?也许是独自生活了太久,李恩恩对于细微的变化都非常的警觉。她放下杯子,来到客厅,发现窗户竟然开着,窗帘正随风摇摆得狂热。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迅速的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走进浴室。花洒落下的水将她整个人紧紧包围,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仰着头闭上眼睛,可是为什么这样还能清晰地看见那张脸,为什么……他面带微笑,平静的双眸看不出一丝波澜,那双辗转缠绵过无数次的嘴唇轻轻开启,温润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他对她说:“李小姐,您好。”是的,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深爱过的这个男人像初次见面那样对她说“您好”,她居然还有勇气握住他的手掌,听见他对自己说“您好”。他说您好……他很平静的看着她……他对她微笑……您好……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从离开他开始,她就已经认定了这辈子不会再有重逢,所以从未设想过重逢的场景,她没有半点准备。可是为什么他能做到如此平静,就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任何事情。人真的能做到忘情绝意吗?他能的。可是她不能。她内心深处那条原本愈合的伤口在他温润的声音中瞬间爆裂开,所有的回忆都排山倒海般压来,那些原本已经尘封的回忆也被掀开封条,赤裸裸的展示在她眼前。还要做多久的鸵鸟呢?她不知道未来的时间里,如果再次遇见他,自己还能怎样,应该怎样。水哗哗的流着,客厅的电脑音箱里重复着那首歌……宁可牺牲忘情的道行,在你面前崩溃还是选择枯木的坚强,把那春草摧毁宁可吹起凋谢的夏花,还是如秋叶静美难道不懂得绝情,感情就没有枉费就算不再会,我都会,越睡越憔悴你的笑,是我梦中旱天雷给我一万年,万万岁,参透了错对你一来,我依然插翅难飞给我一万年,一两岁,也都无所谓有些爱,逃不出天网恢恢林夕太残忍,每一个字都写在她的伤口上。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只好蹲在地上,想哭,可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脸颊还能感觉得到,眼泪比花洒喷出的热水还要烫……昨夜,李恩恩将自己变身琼瑶剧女主角,哭了大半夜,当一觉醒来时,昨晚已变成是一个悲伤的梦。阳光落在天花板上时,她又变回积极乐观,没心没肺的李恩恩。他能做到全部都忘掉,为什么她不能?她能的!齐美的“叫床”电话适时响起,她接过电话:“喂,恩恩啊。”“咦,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接电话了?”“大爷我一早就醒了啊!”她豪迈的说,一只手忙着将化妆品装进旅行袋。“这不像你啊!难道昨晚被外星人偷走了你的懒惰细胞?”“你能再损一点吗?”“我昨晚追踪你跟柏良的约会,柏良说你一早就回家了,可你电话关机,也不上网,我以为你真的被外星人虏走去生宇宙人了呢!”“我真服了你,写小说中毒了吧!”“我问一个严肃的问题哈,昨晚你到底怎么了?”“唔……”李恩恩抓了抓头发,嘟哝道:“忽然不舒服,所以回家了。”“哪里不舒服啊?有没有去看医生呢?”“嘟嘟”又有电话进入,李恩恩看了一眼,忙说:“哎不和你聊了,陆颐山的电话,我得出门了!”“谁的电话?谁?你说陆颐山——”李恩恩速度挂掉她的电话,接通来电。“陆先生麻烦你稍等我几分钟,我立即下楼来。”“小姐,你已经迟到了哎!”“我……我……”“我在物业门口等你啊!”“好的好的。”挂掉电话,李恩恩冲到洗手间,速度洗脸,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微笑。尽管偶尔会情绪低落,觉得自己十分可怜,可毕竟现在的李恩恩和过去的李恩恩已经是两个人了。就算依然心有余情,也只是对从前的小朴念念不忘,而不是昨天遇见的那位向她说“您好”的陈院长。时光,可以改变一切。更何况是一对旧情人。戴着黑框眼镜的李恩恩低着头,将棒球帽压得低低的。像无数个迟到的早晨一般,她拖着桃红色的行李箱,匆匆忙忙的走出电梯口。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他进了电梯。李恩恩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她默默的向前走去,过了几十秒,她估计着电梯门已经关上,回过头,愕然发现穿着灰色西服的男子站在电梯里,正注视着她。陈镜朴。很明显,陈镜朴刻意开着电梯门,是想要看她的背影。他的表情在这一刻比昨天更加真诚,至少,李恩恩看见了尴尬,惊诧与困惑。他们明明相隔不足五米,相对看着,却找不到开场白。可这一刻,李恩恩一点也不觉得失落。陈镜朴面部的表情已经足以令她心满意足。她的脸上微微扯出一丝自嘲的微笑,轻轻转身,向前走去。接着,她听见电梯门合上的声音。旧情人见面,也不过如此。陆颐山看见李恩恩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啦,李小姐您今天是要预备扮明星吗?”她低着头,脸上漾起一丝笑,懊恼的说:“快别取笑我啦。昨晚不是起风了麽,我就在窗前多吹了一会儿风,结果皮肤过敏,眼睛貌似也进了东西,突然发炎……现在丑死了,不戴眼镜和帽子都不敢出门见人啦!“陆颐山接过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替她拉开车门,温柔的问:“常过敏吗?有没有吃药?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李恩恩充满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说声对不起,然后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挥挥手:“不用的,刚才我已经吃过药了,没事的,休息一会儿说不定下午就会好了哎。”“吃过早餐了吗?”陆颐山一面启动车子一面问,李恩恩歪头看着他,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出口。可是这语气,是多么的相似。她都忘记自己多少个早晨坐在陈镜朴的副驾上,听见他问:“恩恩啊,吃过早餐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去喝粥吧?”“嗯?吃过了吗?”她恍惚着回过神来,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可嘴里问的却是:“你要是没吃早餐的话,我们可以去喝粥啊。”陆颐山的侧面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显得非常的孩子气。他笑得很深,就像春日里的阳光般灿烂辉煌。他侧头看她一眼,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可是……我们能不喝粥吗?从这里到茉莉村,就算马不停蹄的开,起码也得要五个小时的时间,张峻永他们已经先行过去了,刚才给我打了电话,我们得在下午四点以前就得到达目的地,稍事休息以后要拍傍晚那个场景。不如凑合着吃点蛋糕牛奶什么的?”“好吧,那待会儿经过蛋糕店你停一下,我去买。”他却接着说:“后座有一个袋子,你拿过来一下好吗?”李恩恩依言照办,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以后却愣住了:“原来你已经买了啊……”“嗯,我起床跑步就顺便买回来了。”他笑了起来:“我发现自己现在过的可真像是老年人的生活呢。”“哪有啊……这根本就是积极向上的青年才俊才会有的生活方式嘛。”她摘下口罩,讨好的笑着说:“我得向你学习。”“吃吧,早餐是一定要吃的,否则容易得胆囊炎。”“那你呢?”“我刚才已经吃过了。”“噢……”李恩恩拆开一盒牛奶,低声说:“谢谢陆先生。”“那个,咱们能商量一个事吗?”“嗯?”“我叫陆颐山。”看着他十分严肃的侧面,李恩恩笑了起来。他很认真的说:“往后谁要是再叫先生小姐,谁下车去推着别人走!”“好啦好啦!专心开车啦!”陆颐山的车在街道上穿梭,早起的人们有的上班,有的上学,有的买菜,有的卖菜,他没少按喇叭。李恩恩安静的坐在副驾上,吃着蛋糕喝着牛奶,一句话也不说。电台里放着一首淡淡的情歌,李恩恩没有听过。“你说,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也快三年了吧,怎么就没有对彼此有印象呢!”“嗯,其实是你对我没有印象,我倒是一早就见过你了!”李恩恩有些尴尬,懊恼的说:“我平时出门都急匆匆的,对邻居除了对面的顾太太就再没熟悉的了。如果让我早一点知道您是总经理的亲舅舅,我一定会对您非常好,特别好,极尽全力的讨好您的!”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陆颐山一本正经的说:“你打算怎么讨好我呢?嗯?像我这样的有为青年,可以不介意你过往对我的无视,只要从现在开始,你的眼里有我就好。”陆颐山挑挑眉,斜睨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愈加深刻了。李恩恩捧了捧自己的脸,讪讪的笑了笑。真是一个没正经的人。车子驶出市区时,陆颐山抬眼看了后视镜,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在他的车子后方十米处,一辆银色的车子匀速追随着。如果他猜得没错,这辆车的主人,他和李恩恩都是认识的。发现他不停的注视后视镜,李恩恩困惑的问:“怎么了?”陆颐山淡淡的说:“陈镜朴的车在后面,一直跟着我们,我在考虑要不要停下来打个招呼。”“黄灯,黄灯,快冲快冲!”李恩恩指着前方大喊着。等车子行过界,她向后看去,一辆银色的车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他们刚好冲过了黄灯的最后一秒,红灯亮起。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满脸遗憾的对陆颐山说:“不好意思,我只想到要赶时间,真没想到错过了你朋友哎……”陆颐山嘴角的笑容更加深刻了,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拿出一张CD,放进唱机里。李恩恩怔怔的看着后视镜中那辆银色汽车越来越远。“恩恩,你能帮我讲一下明天我们的拍摄计划吗?”“噢,好的!”然后,她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文件袋,开始研究即将开始的摄影计划。红灯亮起时,陈镜朴只能看着前面那辆车越行越远。路标指示的方向,有几个目的地。他在停下来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明明是要去初雪微的家探望孩子,可再次与李恩恩相遇的那一刻,他竟然选择在二楼停下,快步追赶出来。昨天遇见她时,他的冷漠不仅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绝情,他欠李恩恩太多,看着她上了陆颐山的车,本来就该停止追逐了,可竟然鬼使神差的尾随陆颐山,直到被红灯挡下。他到底要追她做什么?难道只是想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这样的话,昨天就应该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何苦要在单独相处的时候问呢?关于感情这件事,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差劲到透顶的男人!无论是爱他的,还是他爱的女人,都被他深深的伤害过。点燃一支烟,绿灯亮起来。他踩下油门,在可以掉头的路口转动方向盘。如果时光可以回头,他宁愿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从未爱过自己……可是时光,往往不会给爱情悔过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