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相亲宴

接到陆颐萍的电话,陆颐山正在电视台忙着录制节目。

电话那旁,陆颐萍语速超快。她向来都是那样,永远都会让人看到蓬勃的状态,即使已经人到中年。

“总之,无论怎样,绝对不能让他们结婚。就算是已经办了结婚证也不行。你在少城待的时间长,去找点关系,想点办法,证明他们的婚姻无效不算数,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陈家的人知道。你说这让我怎么跟陈家交代啊!她陈伯母昨天同我喝茶还说到以渔与镜朴的婚事,没想到这死丫头今天居然给我传真一份结婚证书过来!我说颐山啊,以渔这孩子年少不懂事,你是舅舅,在旁边怎么不盯着一点啊?那个叫陈柏良的男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怎么两个人就闪电结婚了啊,你姐夫气得都住院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颐山你得帮姐啊……”

好不容易哄了姐姐挂掉电话,陆颐山还没来得及拨通梁以渔的电话,梁以渔与陈柏良两个人就已经出现在他跟前。

同电话那旁梁母陆颐萍心急如焚的样子相比较,这两个人倒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十指紧扣,含情脉脉的画面,全然一副热恋中的模样。

陆颐山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电视台附近的咖啡馆,具体位置就在锦绣花园的外楼底层。

坐在陆颐山跟前的陈柏良同前两次见面相比,显得局促许多。

上一次,他的身份是李恩恩的男朋友。而这一次,竟然是梁以渔的老公。

陆颐山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两张大红结婚证书,一言不发。

梁以渔与陈柏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终于,梁以渔忍不住低喊:“小舅舅,你就不能祝福我们一下吗?”

陆颐山看着她,以渔做事草率鲁莽尽管从小就那样,她会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他半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作为政府公务员,看起来成熟稳重又靠谱的陈柏良,怎么也跟着瞎胡闹呢?

他将目光转移至陈柏良的脸上。

陈柏良同样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歉疚与恳求。

抱歉的是,他没有拜访家长,以正常途径来求娶梁以渔;恳求的是,期望能够获得舅舅陆颐山的支持与谅解。

陆颐山喝了一口茶,淡淡的笑道:“目前都这样了,你们还要我说什么呢?”

“您都知道还故意问我!”梁以渔咬咬唇,未告知父母便自己做主闪电结婚,在领结婚证的那一刻,感觉真得很刺激。可冷静下来以后,却很害怕。

电影里演过不少闪电结婚的故事,最后的结局都是皆大欢喜。可生活毕竟不同于电影,它有太多的世俗情节无法屏蔽。所以该面对的永远不要逃避,能逃避的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流程。

梁家已经大地震,她此时就算是生活在天堂般幸福,也会感到良心不安。尤其是听说父亲因为她的草率婚事气得心脏病发住院……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在梁家前面三位哥哥跟前,老妈应该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关于这一切的后果,在嫁给陈柏良之前,梁以渔是半点也没有考虑到的。从小就被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她,有多么任性自我,是连她自己也很清楚的事情。

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够成全他们婚姻的人,也只有小舅舅陆颐山了。

如果行事稍有差池,被登报公告已然断绝母女关系,或是老父亲心脏病发突然辞世等诸如此类的人生悲剧,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一切皆有可能!这是谁家的广告语,也是梁以渔从来都铭记于心的座右铭。

见陆颐山保持缄默,陈柏良有些尴尬的轻声咳嗽一声,说:“陆……陆导……哦不,小舅舅……我……那个我们……”

“不用支支吾吾,闪电结婚的过程是不是这样的。你求婚,梁以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然后问你有没有带身份证,最后你们就去民政局登记了?”

陆颐山说出了毫无悬念的过程,陈柏良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他诧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新婚妻子,求解。

梁以渔低着头,嘴里嘟哝道:“人家小时候许过的愿望,小舅舅你怎么现在都还记得啊……”

“作为女孩子,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你才多大一点啊,就怕自己嫁不出去了!”

梁以渔低着头,嘴里嘟哝着什么。

陆颐山拾起桌上的结婚证,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柏良,你同以渔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陈柏良皱着眉头,有些自嘲的说:“对男人来说,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来讲,结婚意味着抛弃自由,从此以后全心全意只肯珍爱一个女人。”

坐在他身旁的梁以渔甜蜜又羞涩的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意。

陆颐山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其实啊……关于你们的爱情你们的婚姻,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长辈,我都无权干涉。但希望你和以渔都明白,婚姻大事,要真诚对待。尽管你们现在都以为已经找到了人生中最珍惜的另一半,可在旁人眼里,这样的行为就是鲁莽,草率,不思量!所以……梁家大地震与柏良家里保持怀疑的态度,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我想过很多种办法,都被以渔否定了……哎,没辙了!”陈柏良明明是个有为青年,现在却被形容成拐走人家小女儿的大坏蛋,他真是百口莫辩。

身为公务员的他,一直都保持着谨言慎行的状态。不计后果去做一件事情,这样的激情,也是在遇见梁以渔之后才被发掘出来的。

陆颐山将结婚证还到他们跟前:“现在嘛,你和以渔先回桦城请罪,无论是以渔痛哭哀求还是陈柏良你下跪认错,总之,首先需要见到我姐姐和姐夫,态度要诚恳,无论用怎样的方式,一定要获得他们的谅解。至于能否认可你们,我不敢保证,那是需要时间的!”

“这是必然的……”

“这是必须的!而且要速度进行!作为一个公务员,怎么能够不经过别人父母允许就同人家女儿结婚了呢!换做是你,你肯把女儿交给这样一个强盗吗?”

陈柏良肯定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的女儿被人拐走了,他大概会恨不得跳起来打断对方的狗腿。

“还有,你们结婚,对李恩恩小姐的伤害也是不可预估的,我只希望未来不要令她生活在舆论压力中,人言可畏,不要因为你们的原因最后害得别人离开公司,你们做事情真是太冲动了,这事办得太不靠谱了!我说梁以渔,你怎么可以抢人家的男朋友!”说到这里,陆颐山忍不住大动肝火。

“我哪有抢恩姐男朋友啊,他们又没有交往!”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可事实不是啊……”

“别人哪管什么事实不事实,别人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人家看到的就是你梁以渔抢走了自己下属的男朋友。这像个什么话!”

“除了你,根本就不会有人这样想!”

“就连我都会这样想,更何况是别人!”

甥舅俩像是两只愤怒的狮子相互对吼着,已经引来了不少侧目。陈柏良有些尴尬的坐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好啦好啦!”

陆颐山猛然发现自己的失态,安静下来。

梁以渔咬着嘴唇,双手抱肩,恨恨的看着舅舅。

关于他们的婚事对于李恩恩的影响,陈柏良和梁以渔确实没有想太多。因为,三位当事人都知道,陈柏良与李恩恩之间,目前只是朋友而已。

“小舅舅。”陈柏良深呼吸,说:“让我说一句吧。我同恩恩只是好朋友,与以渔在一起之后,也是得到了她的祝福。其实有些事情不必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不解释有时候比解释更有效。恩恩目前不会离开泽宇文化,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她很成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许未来的一段时间,她的身边会有闲言碎语存在,但等到有一天,有个真正懂她愿意珍惜她的男人出现时,就不会再有谁议论什么了。对于恩恩的感受,我承认我们确实考虑得比较少,谢谢小舅舅的提醒……”

陆颐山喝了一口茶,不再说什么。

号称“杀遍情场无敌手”的陈柏良尽管已经“从良”了,但情感触觉依然敏锐。陆颐山担心李恩恩的感受,以及刚才的过激反应,这令陈柏良原本黯然的“桦城之行”忽然变得明亮闪烁起来。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也许可以修复与梁家父母关系的好办法。

如果这个想法被以渔知道了,她必然又要说,公务员其实比商人还要狡猾这样的理论了。

与此同时,他们所议论的那个女主角,此时此刻正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参加相亲宴。

只是这一次的相亲对象,未免太过离谱了吧。

莫轩恒真是什么朋友都有。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俊秀的脸上戴着一个无框眼镜,年纪不轻,四十出头,但保养不错,所以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是城中著名的音乐酒吧“SkidRoad”的老板熊文时。

尽管人很不错,但一想到他的年龄,李恩恩就有一种秋风扫落叶的苍凉感。真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只能同四十岁的中年人配对了。

熊文时对这次相亲宴似乎也颇为反感,看来是被苏伊坑蒙拐骗而来。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但强迫忍耐的模样却也尽数落入李恩恩的眼底。

李恩恩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摆在桌上的芭比娃娃,耳边就只听见苏伊同齐美不停的讲诉李恩恩与熊文时的各种优点。

仿佛是被摆在台面上叫卖的两个商品,她与熊文时都感受到了滞销品的尴尬。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在初恋男友结婚的这个夜晚里,竟然要与人相亲。

熊文时的年龄整整大了她一轮,他似乎不太爱讲话,但苏伊讲话的时候,他会微笑着看她。苏伊挖苦他,他也会反驳两句。整个吃饭的过程,他同李恩恩的对话竟然没有超过十句。

其实他哪里是来参加相亲宴的呢,他分明是为了迁就苏伊,所以才来的。

李恩恩悲痛的发现,自己又一次成了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所以,饭局一完,她起身告辞。

“让文时送你回家吧!”苏伊热情的说。

李恩恩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熊文时,对苏伊说:“苏姐,你身边有这么好的一个人,干嘛还要单身呢?”

原本还热络的苏伊与齐美,被她的一席话震撼到目瞪口呆。倒是熊文时,悠然自在的说:“李小姐是位明白人啊!”

苏伊很尴尬,齐美恍然大悟。

这场尴尬的宴席直到尾声,气氛才变得热烈轻松起来。

没有接受任何人相送,离开饭店如往常那样独自一人乘车。

末班车是最有意境的。整辆车上没有几个人,李恩恩选了最末排的位置,静静的靠着窗,看着一路往后退去的街灯。

在她的前排,坐着一个年轻人。也许是工作了一天,所以疲惫的将头轻轻的靠在玻璃窗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电脑包,很沉。他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枚黑色的手机,来电音乐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一直不见他接听。

没那么简单就能去爱别的全不看

变得实际也许好也许坏各一半

不爱孤单一久也习惯

不用担心谁也不用被谁管

感觉快乐就忙东忙西感觉累了就放空自己

别人说的话随便听一听自己作决定

不想拥有太多情绪一杯红酒配电影

在周末晚上关上了手机舒服窝在沙发里……

当一首歌完整的反复播放三次之后,李恩恩终于选择相信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手机音乐党”。歌曲是黄小琥的《没那么简单》,这首被誉为大龄未婚青年真实生活写照的歌曲,也是李恩恩的大爱。也许是因为音乐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所以即使反复播放不知道究竟多少遍也没有引来旁人的不满。

就这样,伴随着效果并不太好的手机音乐,她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经过时,她忍不住侧头向“手机音乐党”看去。疲惫的面容,颓废的表情,空洞的眼神,茫然的目光……这是多么寻常又多么平凡的一张脸,可在这一刻,李恩恩竟然顿足,失神的看着他,直到他察觉有人注视,与她对视。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下车啊!”

司机高喊了一声。

“噢不好意思!”李恩恩快步下车。

汽车启动时,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依然坐在临床的位置上,也正好注视着她,眼神充满了冷漠。

她不寒而栗。他所看见的她,是否也是这样的表情呢?

李恩恩深呼吸,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麻木一族。

十年前,还是大学生的她就喜欢乘坐公车时戴着耳机听音乐。那个CD播放器还是陈镜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在当时,价值上千的便携式CD播放器是学生当中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十八岁的她告别了磁带录音机小虎队,每天都听游鸿明周传雄陈慧琳。明明每天都沉浸在甜蜜里,耳朵里却满满的都是伤情歌曲。

少年时,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等到某一天,不再大声笑放肆哭,还将新愁旧愁压箱底,真笑假笑当面具时,才会开始怀念那些没心没肺听伤感歌曲莫名其妙掉眼泪的旧时光来。

拾肆 相亲宴
她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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