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舒小夕离婚了,快乐与她无关。

舒小夕和卫广从民政局大门一前一后走出来,临了回头看了一眼那幢灰色的四层楼,发誓再也不要来这里办任何事。

卫广上前几步,扯住疾走的舒小夕,“要不要吃顿散伙饭?”

“你这个提议真恶俗,用不着。”

“那么回家我给你做一顿饭吃吧,以兹纪念。”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结婚四年,煮方便面都没动过手,还告诉她:“男人不能做饭,但凡做那么一次,女人就会巴住不放,一朝失足,便永世不得脱身。”

如今却说要做饭?

“卫广,求求你,你就别恶心我了,再见!不,是再也不见!”

说完舒小夕便顺着区政府外的红砖路一径向西走去,不愿再理睬这个同自己生活了一千多个日夜的男人。

有数据表明,中国仅去年一年,便有两百万对夫妻离婚。是现代人的情感维系太脆弱,还是这世界的趋势就是如此?舒小夕不知道的是,他们不过是今天办理离婚手续的十二对夫妻之一。终于离婚了,刚才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盖章那一瞬间,舒小夕想的是要把这几年永恒不变的马尾放下,买些新衣,换个形象,这样才好。

她不是冷血,而是恋爱时美好的爱情已被不如意的婚姻岁月给消磨殆尽。没了爱情还有感情,但夫妻感情就像一张纸,再精心呵护也有把纸给戳破的时候,破了就补不回来。

卫广不依不饶地开着车追过来,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据说这样显得更酷。舒小夕一直没想明白,就凭他开着一辆比亚迪,能酷到什么地方去?何况现在是四月天,太阳根本不刺眼。

“别这样,离婚了还能做朋友吧。”

“去你的,跟谁做朋友也不跟你做朋友。”说完她忽然想到还要去那个曾经的家拿些东西,不得不停下跟卫广继续交涉,“对了,明天我去拿我的东西,依依陪我去,你若不想难看,最好不要在家。”

讲到依依,卫广脸一白。他不是坏人,只是在离婚这件事上他明显要负很大责任。舒小夕的亲戚朋友都很唾弃他。依依在舒小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脱下脚上的七寸高跟鞋痛殴站在一旁沮丧不已的他。

他始终是对不起舒小夕的,虽然一夜情、婚外恋这些对男人来说比离婚还容易。离婚所带来的影响会在以后的生活中显露出来,只是他不再纠缠了。卫广打个转向挤进车流中。

站在十字路口,舒小夕彻底松了口气,等着绿灯亮起才穿过马路,她要搭乘地铁回娘家。她此刻没有工作,以前和卫广两人夫妻档搞的小广告公司也不常去,这两年,她过得不坏,最起码卫广没有让她风餐露宿去打工贴补家用。正逢家变,遇上离婚此等大事需要休养,没有工作也不需要看老板脸色请什么长假,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卫广不是坏人,真的,他不杀人放火,也不吸毒贩毒,甚至连麻将也不打,但是全中国人口这么多,该有多少坏人啊?他卫广做什么不好,偏偏搞一夜情、婚外恋,还明显到一次就让舒小夕知道。那个夜晚,舒小夕找不到据说喝醉了的他,一夜未归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他甚至来不及想好对策。

对舒小夕来说,伤害她的人就是坏人,所以,卫广就是坏人。

坏人没有坏到底,离婚分割财产的时候,现有的房子和车子都归了他。小公司刚起步,算不上值钱的资产,留着让卫广独自奋斗去。他把二人现有的存款都给了舒小夕,结婚以来,所有存款用的都是舒小夕的名字,这些钱虽然不是太多,但也够她在这个城市休养生息。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等待红灯的时候足够一个人想完一生。前面不远就是C市著名的酒吧街。C城有个大笑话,就是深夜在酒吧相遇的男女有了一夜情,第二天早上路过民政局时直接进去登记结婚了。酒吧街的人为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童话。

舒小夕苦笑,童话就是狗屁!在这里相遇的男女有了一夜情,第二天早上去民政局离婚的倒是不少,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夜情害人不浅,她从这三个字里看到了男女交缠的肉体、迷离的眼神,只觉得恶心、难过,哭过一场后立马要离婚。只有离婚,永远不见到这个人,才会停止自己的伤心蔓延。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心的男女?

想到这里,她没有跟着绿灯亮起穿行马路的人一同起步,而是转身又朝东边走,发誓永远不去酒吧街。

舒妈妈刚得知此事的时候,未语泪先流,“这些天杀的贱女人哟,小夕,我可怜的小夕,你可要挺住。”

她当然会挺住,又不是世界末日,她在心里反驳妈妈的话:这事要怪只能怪卫广自己,和那个贱女人关系倒不大。

越走越是迷茫,还没到下午四点,她应该去哪里消磨时间?

一阵蛐蛐儿的叫声从手袋里传出来。手机是新款,可是哪一种流行乐曲做铃声都有点欠妥,仿佛都在影射自己的悲伤处境,索性换了最原始的单弦音,所有电话均是一种铃声。看到号码,舒小夕便一团暖意涌上来,她接起来道:“离完了……现在在民政局东边不远……还没想好去哪儿……依依,你能来接我吗?”

电话是她一起长大的好友孟依依打来的。依依长得好,又会玩,不像她,结了婚过得不好不坏,生活过得一点儿也不精彩,结果还离了婚。

那边孟依依一口答应,“好,我现在就去,你在那里别动。对了,晚上我们要给你设宴,洗去你的一身晦气。相信我,2020年还早,男女比例现在还是男多女少,你的机会很多。”

若是两人正坐在电脑面前聊天,舒小夕会立刻发给她一个狂晕的表情。她才刚从苦海中脱离出来,对男人一点儿心思也没有,而是恨意滔天。

挂了电话,她走到街边的木条长椅边坐下,准备用等人的时间看看来往的车辆和路人,刚坐下就被人吆喝起来,“你没长眼睛?这里有人了!”

舒小夕吓得跳了起来,转过身来发现凳子一端确实坐着个男人,此人不知为何穿正装西裤只配了件衬衫,一条腿横放在椅子上。怪不得她坐下时,好像碰到个东西,心神无主的她没有在意,原来是冒犯了此人。

“对不起,没看到。”

男人三十左右,坐着看不出来有多高,可是样子很粗鲁,暴躁地抽着烟,不耐烦地瞪着她。没必要与这样的人起争执,她才刚离婚,虽然也是满腹不高兴,但若真遇上个不讲理的,她可不敢借吵架来发泄郁闷。

谁料她不与别人争,别人却来找她吵架。

男人随手扔掉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将横放在椅子上的腿改为跷在另一条腿上,双臂往后撑靠在椅背上,恶意地问道:“瞧你的样子,刚离婚吧?”

舒小夕哑口无言,他怎么知道?

“哈,猜对了,你在想我怎么知道?像你这种被男人抛弃的妇女……”

被男人抛弃的妇女?!舒小夕被深深地刺痛了。她没有被抛弃,是她不要卫广好不好?这个男人凭什么这样说她,还妇女?男人果然至贱无敌。她抛却理智打断他,“我才觉得你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呢,我可以帮你打110,警察叔叔会送你回去。”

她生气的模样仿佛取悦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他笑着点点头,说:“打吧,我正愁没钱坐车,警车不要钱,蛮好的。”

舒小夕气到极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边走边留下一句:“神经病!莫名其妙!”

还要等依依,不能离得太远。她往前走一段再找个椅子坐下,直叹倒霉,看来她真的是一身晦气。

期间舒妈妈打电话过来询问事情办得如何,舒小夕三言两语打发过去,顺便告知晚上有聚会,晚点儿再回家。舒妈妈早年丧夫,一人把舒小夕拉扯大,很是吃了点儿苦。这次女儿执意要离婚,任谁也劝不回来,她没有好办法,倒是替女儿哭了几场。所以舒小夕很发愁将要面对自己老妈的这段时间。

依依的黄色小POLO终于出现,舒小夕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上车,从那个神经质男人身边路过时,她看到他正目送她们离去,不由对他竖起中指鄙视之。

“你在干吗?”依依回头看了一眼路边,没看到卫广,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长椅那里。

她双手揪着头发做抓狂状,“别提了,刚才被人欺负,果然人倒霉连喝凉水也会塞牙缝的。”

“我还以为你是对着卫广那个烂人,我说呢,什么时候我们温柔的小夕有了谴责恶人的勇气。”

“你搞搞清楚,我一直都很有勇气,只是不想浪费在卫广这种人身上。”她浪费在卫广身上的太多太多了。

“是,是,说实话,刚才一瞥,我发现路边只有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味道很正,该不会是他欺负你了吧?快说说,他怎么欺负你的?”依依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好色,身边男人不是吴彦祖水准的绝不考虑。她看男人一看一个准,基本上见一面就能说出这男人的大概性情。

除了喜欢美男之外,她对朋友最好,简直是万能女友,她曾经这么说过:“崇拜我吧,我是万能的。”

“你可真有能耐,只一瞥便瞥出这么多形容词。”舒小夕不屑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目前我一点儿都不想提男人,少来。”

依依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没有刻意不提卫广,也没有长篇大论地安慰她,离婚在现代社会普遍流行,世人见怪不怪,一时的不适总会过去。

“那么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还没到晚上,阿春和小敏在小九龙订了房,晚上准备给你大庆一番,那两人很疯,你当心点儿。”

舒小夕睁开眼睛,“有多疯?来吧,我就需要疯狂的庆祝。”

苏展阳望着那个胆小的女人在车窗里比着中指渐行远去,不由得放声大笑两声,又干涩地止住。女人都是奇怪的动物,比如说昨天晚上那个小妞,本来好好地在西餐厅吃饭,气氛融洽,只因为他没有将她介绍给偶遇的堂哥苏劲,到酒店开好房后便开始摆个怨妇脸,最后流着眼泪用极其琼瑶的口吻问他:“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在意我?”

笑话!他们只不过吃过两顿饭,开过一次房,平时短信都没有发过一个,何来在意之说?她把他的美好之夜破坏掉,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不顺利,公司状况百出,刚刚车还坏在路边,他等了一个小时司机还没有过来,导致他看哪个人都不顺眼,刚刚那个女人就无意间做了他的出气筒。

所谓疯狂的庆祝也不过是去海吃一顿,再到“人间四月天”里扯着嗓子唱K。四人一见面,小敏便咋呼起来:“不带这样的,怎么着也得红肿着双眼,让姐姐好好心疼一下,你倒好,一副没事人似的,眼泪呢?鼻涕呢?”

一到包间,依依就立马脱下外衣,率性地只穿着件无肩泡泡纱衣。她边脱边说:“拉倒吧,早被大爷我给安抚没了。在我无比宽大的爱里,从没有治不好的伤,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清纯羞涩的新新人类小玉女,跟眼泪绝缘。”

小敏看向阿春,“你白生为男人,依依虽然外表无比娇媚,可她却比你像男人。”

阿春是新生代人类,喜欢泡网络。一般男生上网都是打游戏,他不同,他专门搜集耽美小说看,迷得不行,自诩美少年一个,女人靠边站,故眼前这三个女人在他眼中没有性别。

“我是不是男人不靠这个证明,你过一边去。小夕妹妹,来,让哥哥看看,这小模样生的,如果你是男的该多好,哥哥我会好好心疼你的。”

舒小夕挣开阿春的手,两手拉着他的脸蛋往两边扯,咬牙切齿地说:“卫广是男的,你不妨考虑一下他,如果你能把他‘治愈’,我一定祝福你们。”

“松手啊姐姐,我还未成年,我是小孩子,说话不经大脑,你饶了我吧。”阿春哀求不已,这个舒小夕,手劲也太大了。

他是孟依依的远亲拜托她爸妈要照顾的朋友的儿子,考大学到了这里,现在大四。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十分抵触同依依一家接触,后来被孟依依收拾一顿后,老实地跟着她混。跟孟依依、舒小夕、小敏三人同行了几次后,自觉自愿地和她们打成一片,生生让三人行变成四人行。不得不说他外形占了很大优势,有这么帅的小生陪着三个大女人,还是很过瘾的。

“好了,先吃饭,后唱歌,就这么定了。别闹,谁敢再闹今晚就灌谁。”孟依依发话,无人敢不听。

“小敏,你儿子呢?就这么出来,谁看着他?”

小敏是个地道的家庭妇女,她早早就生了儿子,不上班,每天的大事就是接送儿子上幼儿园,其余时间就是和朋友聊天打游戏。人家老公争气,同样是和卫广一样开公司,却做得风生水起,挣得也多,至今未听说有过花边新闻。

小敏揽住舒小夕,示意她不必担心,“我都安排好了,有老王呢,他巴不得可以和儿子过二人世界。”

老王,就是小敏的老公,比小敏大了足有十岁,所以她一直叫他老王。舒小夕以前想不明白小敏为何会找个岁数相差这么大的老公,现在想想,年纪大好啊,起码成熟,在外面乱来的机会不多。

原来她一直都不是智慧型的,看人家小敏,简直是大智若愚。幸福还是有的,只不过她运气奇差而已。

“我睁开眼睛却感觉不到天亮

东西吃一半莫名其妙哭一场

我忍住不想时间变得更漫长

也与你有关否则又开始胡思乱想

……

原来爱情这么伤

原来爱情是这样峰回路转

泪水明明流不干瞎了眼还要再爱一趟

有一天终于打完思念的一场仗

回过头再看一看

原来爱情那么伤

下次还会不会这样”

听着阿春唱的歌,舒小夕忍不住想要落泪,当然不会是为了爱情。她强忍住,她不认为和卫广之间还有爱情这一说,不过每一对不幸福的夫妻都曾经幸福过,即使再短暂,当时还是甜蜜的。

孟依依眼尖地看到她的变化,往她身边靠靠,“怎么回事?今天下午到刚才,我看你都比较镇定,除了有一点点忧郁外,其他都很好,一下子又想到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离婚呗!妈的,我当初怎么就结了婚呢?”她怎么可能好,离婚虽然不是伤筋动骨,可也是大伤元气,她真的受伤了。

“停,我明白了,你这是强忍悲痛期已过,进入情感狂躁期。完了,这个时段一般较长,有得熬了。”

正好阿春一曲唱完,孟依依这句话被大家听到,阿春手持话筒递到依依前面,装得特有深度,“请问孟依依小姐,什么是情感狂躁期?这个时段是否真的很难熬?”

“情感狂躁,顾名思义是由不同原因所致的大脑功能紊乱,突出表现为精神活动的异常,主要症状有猜疑、思维混乱、言语文字难以理解、情绪不稳定、欣喜、忧愁、烦躁等等等等,无药可医,只能等着病人自己熬过去。”

“哇哦,依依小姐,你好强,我好崇拜你啊!”不只是阿春,小敏吃着果盘中的水果,也不住点头。她大学辅修的就是心理学,依依这一段话,说得头头是道。

下一曲的音乐缓慢响起,舒小夕瞪着她道:“我岂止是情感狂躁,简直是在强忍悲痛!”

孟依依抢过阿春手中的话筒,塞到她手中,“那这首歌正适合你,来吧。”

屏幕画面出现了一行字:不要再来伤害我。

将近午夜,四人还未散去,但已无力再嚎,单放着音乐聊天,阿春被小敏拉去划拳,孟依依与舒小夕靠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说实话,你真这么伤心?我一直觉得你是趁此机会离开卫广的。”

孟依依说得没错,舒小夕早就觉得和卫广过着没滋没味,生活中一切的琐事都让二人难以维持婚姻。她用手盖着眼睛说:“没离婚的时候,我觉得日子难熬,每一天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真走到这一步,却好像缺胳膊少腿似的,整个儿一残疾人的感觉。”

“我以为你心里一直忘不了沈志邦才过得不快乐。”

沈志邦是舒小夕的初恋,大学一毕业就断了关系。

“切,哪年哪月的人了,我一直不是爱回忆过去的人,既然和卫广结了婚,就想着能好好的,想无关的人干吗?”

这是真的,她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向往的就是有个像样的家。婚后她从不主动挑起事端吵架,家务事没让卫广动过一下手。勉强别人的事她做不来,既然他不做,那就她来,三年多的日子里,她即使工作的时候再累,家务事也是她全包。可单方面的努力没用,她也累了,家照样还是散了。

孟依依瞟她一眼,“那你干吗每次来唱歌都要点《白月光》?敢说这不是你和他之间的歌?”

白月光,心里多荒凉。

舒小夕没有说话,是不是每次唱的时候都想起沈志邦她不清楚,也许一半一半吧,总觉得生活太过折磨人,让她心中无比荒凉。这种事解释不清楚,每个人总会有一两段的过往,悲伤的过往,在未来的路上,就变成了心中的白月光。只是,谁是谁的白月光?

喝了太多啤酒,她往洗手间走去,一小段的距离灯光时明时暗,路过一间房间便会换一首歌曲,恍惚间像走在虚幻的空间,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人。

是个男人,很高,他站在拐角处默默地抽着烟,相撞时烟头不慎擦过舒小夕的右脸,疼得她低叫一声,男人慌忙问:“对不起,伤哪儿了?”

她抬头一看,电光石火间,认出他是下午出口伤人的恶心男。他摇身换了套体面的衣服,比下午那身皱巴巴的西服强得太多,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不一样。

舒小夕捂脸瞪着他一言不发,气到了极点。

苏展阳也认出了她,有些诧异,“是你?能不能把手放下来,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其实就疼了一下,估计问题不大,舒小夕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快走两步拐过弯去洗手间。

歌房最静的地方大概就是洗手间,她在里面左照右照,确定没有严重烫伤后,消停地在里面放松自己,也让酒劲散散。

等她洗完手整理好出来,苏展阳站在那里,一见她,迎过来就问道:“没事吧?”

他有一把浓郁的好嗓音,此时没了下午那种轻佻找事的口气,甚是好听。

眼见她脸上只有个淡淡的红印子,他松了口气,又说:“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使,走路看不见人?”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个撞到自己的,除了眼前这个女人。她下午就带着这种恍惚的神情走过来坐下,要不是他动作快,她一定坐到他的大腿上了。

舒小夕最恨有人批评她,尤其是错不在她的时候,“我是妇女,而且是老年妇女,眼睛当然不好使!”

趁着还有几分酒意,她走过他面前的时候,五寸后跟准确无误地踩在他的脚上,说了句:“对不住啊,眼神不好。”

说完她快步跑回自己那伙人的房间,推门进去,孟依依招手说:“快来,这首是姐姐我特意为你点的。”

小提琴音缓缓响起,是《白月光》,舒小夕接过话筒,熟练地唱起来:“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跟着她过来的苏展阳意外地听到歌词内容,忍不住怔怔地听了下去,忘记了被踩疼的脚。

离婚不是世界末日,所以舒小夕还活着。每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都心情郁闷,为什么女人不能拥有一面魔镜?她希望镜子告诉她,世界上最悲惨的女人不是她。

在舒妈妈第八百次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提议和她一起去旅游的时候,舒小夕百忍成仙的愿望破灭,逃出家门。说真的,她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妈妈她老人家用古老的眼光看待她,也不想想她才二十八岁。严格来说,好多女人这么大的时候,还没结婚,正是花样年华,都市里到处是单身男女,把握好的话,第二春不是找不到。

站在四月末的街头,舒小夕不知何去何从。朋友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唯一的幸福主妇小敏最近外出了,他们一家三口提前去南方过“五一”假期,避开假期的游客潮。

谁让她刚出学校不久,便跳进婚姻的围城,现在才尝到没有事业的难熬滋味。

要听从依依的话快快找份工作吗?其实她羡慕的是阿春,想过的日子是去上学,名正言顺地挥霍青春,而且到毕业也挥霍不完。

她厌恶工作。且不论卫广此人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他在她犹豫着去找工作时说:“我们家小夕和我一样,都不是爱上进的人,对工作天生厌恶,所以她若不爱上班,我就养着她。”单想起这点,她就恨不起卫广的一夜情。

也许是不爱他,才不是很在乎,也许是不愿提起那件让人恶心的事。

站在立交桥上看下去,公路上车辆流水般往来不息,路边一幅巨型广告上的女模特正甜甜地笑着,无比魅惑。太神奇了,连个毛孔都没有,舒小夕愿意像这些女人一样做个明星,每天只操心能有多少进账即可。

她是个性格模糊、天生懒散的女人,不像依依那样精明能干,所有事都能想得一清二楚;她也不像小敏那样温柔聪慧,家庭诸事在她手中样样稳固。

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模糊心理,跟风逐浪。忽然想起自很小的时候起,她便是前期接受新事物快、理解力也强的一类人,可是往往在达到极致的水平前就不再出挑,也就是通常说的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没结婚前,她也曾做过一份工,在小公司里做文职而已,表现平凡,不见过人之才。当时她最怕黄昏,暮色降临总让她内心凄惶,莫名地悲伤。

所以结婚后理所当然地不再去外面工作,即使后来与卫广一起办起了公司,也是发表意见多,做事情少。如今她这样与办公室生活脱节三年,再去工作,必定极为不适应。

慢慢腾腾地往孟依依工作的地方走去,也许她可以找好朋友吃个午饭,这也不算打扰。正好路过明珠会展中心,里面正在举行一场春季招聘会,许多应届毕业生在这里找机会,当然也少不了像舒小夕这样非应届毕业的人。

一时心动,舒小夕决定进去转转。

她愣愣地站在如潮的人流中,想不到如今的社会竞争竟比自己毕业那会儿厉害得多,个个手拿简历,寄希望于今天来招聘的各个大小公司。

依依的电话适时响起,“在哪儿呢美女?”

“你猜。”嘈杂的环境让她说话不由大声。

“莫非你在菜市场?小夕,你还是快点让自己振作起来,虽然你彷徨你失落你无助,可也没必要无聊到同妇女们挤菜市场吧?”

舒小夕失笑,她拿着手机,被人潮挤到一家公司的展位前,轻轻扶了一下桌子站稳,“别提妇女这个字眼,我还没到那地步。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在明珠会展中心,快到你们公司了。”

“咦?我今天早上路过那里,好像有什么招聘会,怪不得听你那边那么乱。小夕,你听我说,别在那里拼命,你的小身板挤得过谁?我这两天替你找了几家公司,感觉还不错,待会儿见了面咱俩研究研究。”

依依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不等舒小夕回答,便挂掉电话。

舒小夕拿下放在耳边的电话,含着笑意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展位后面负责招聘的公司主管一脸不爽的表情,才发觉自己占据着人家的地盘讲起了电话。她带着歉意笑着点点头,还未等她转身离开,就被叫住:“这位小姐,请留步。”

说话的是个女人,公司统一的灰色套装穿在她的身上特别合体。

相对于别的展位前人潮拥挤的情况,这家公司的展位前门可罗雀,套装女士又说:“你是来应聘的吧,别急着走,本公司目前正在招聘总经理助理,我觉得你的气质还可以,有没有兴趣来试一下?”

舒小夕打量了一下这个公司的展位,成悦实业发展?桌上倒是放了不少应聘者的简历,但是没有别的展位那种互相攀谈的现象。她有些疑惑,虽然她不太了解情况,可是总经理助理这样的职位应该是热门岗位,怎么会这样冷清?

“这次我们带来的岗位并不包括这个,只是刚刚接到通知,临时加了一个,小姐,你可以试试。”崔媛媛嘴上客气地解释,其实心里在哀叹:快说你愿意啊,这可是天上掉馅饼,若不是总经理又赶走了一个小助理,我哪会如此轻率拉着路人乱问?

舒小夕没有多少应聘的经验,她觉得这是个机会,不过好像应该问一下工资啊,公司地址什么的。依这个展位冷清的样子来看,应该不是大公司,也没有什么好岗位,她一时间有些犹豫,“可我没带简历。”

“不要紧,你可以留下你的电话。来,填了这张表,把基本情况留下,面试我们会通知你——你应该有本科学历的吧?”

“哦,有的。”

崔媛媛放下心,她到此刻才想起如果自己随手拉的人连大学都没毕业该怎么办。

“那好,来填表吧。”

第一章
谁是谁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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