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桑丘
越过了三十来个阶梯,便见这林子当中,隐了一排碧瓦朱甍的玉楼。长墟的房子,建得同回龙沟里其他的房子大有不同。因回龙沟位于山沟里头,所以房子多为竹质木质,顶子上头再扎点茅草便可以了。而长墟位于湔山脚底下,是个丘陵地带,背靠青山,又邻近大泽,地理位置较为特殊,所以房子建得就颇费了点心思,一砖一瓦丝毫不得马虎,工艺如何都是其次,只管牢靠是为。又因掌教师尊妫夷吾乃是来自中原,在建筑形象上头,也颇有点中原的风骨。我盯着这房子微微一愣,才意识到竟能辨识建筑的风格,可见从前是去过中原的。这水溺得也是奇怪,我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可却识得了字,对曾经熟悉的事物也是半点不忘,倒好像是谁故意拿走了我的某部分记忆似的。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心里一惊,脑子里便一阵轰鸣,于是逮住蒲泽问:“蒲泽,这天下间,你可听说过有能摘除别人记忆的巫术?”蒲泽表情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未明其意。我淡然一笑,挥挥手:“也罢,你又怎会晓得?阿玉住的究竟是哪个院子,你快带我去吧。”蒲泽也没有追问,只依言将我领着去了。那个院子在竹林往桑丘更近一些的地方,我刚一进门,便见到妫夷吾的贴身侍婢燕离。她带了两个梳了苞子头的小婢女,其中一个手中捧了个青瓷盆,盆里盛了水,搭着一方巾帕,帕子上头有着点点血丝。我心里一惊,拖住燕离便问:“这……这……阿玉的伤势如今怎么样了?”燕离见到是我,面上虽然颇有不悦,但很快隐去,将右手置于胸前,微微屈膝,向我行礼:“回禀师尊,幸得止缯医师救治及时,阿玉姑娘的伤势已无大碍,这番是医师为她换药清洗。”我略略放心了一些,快步往内室走去。这间内室宽敞明亮,点了熏香,置了扶桑叶片的铜质灯台,再往后看去,宽阔的床榻上头,挂了青色的帷幔,阿玉面色苍白地斜靠于床榻之上,止缯正在收拾他的诊疗箱子。阿玉率先看见我,试图想要起身。我忙摆手,快步向前,边走边说:“阿玉你莫要乱动,且躺着休息。”阿玉虚弱地唤了我一声:“无月阿姐……”我行至她的跟前,拉着她的手,眼泪珠子便忍不住簌簌下落。一旁立着的止缯见了,忍不住笑着说:“师尊此番脆弱的模样若是让弟子们给看见了,恐怕不太妥当。”“止缯你就莫要再取笑我了,你可知道我前几日里,有多担忧……阿玉如今这副模样,皆是因我而起,叫我如何不自责……”说到这里,我顿时想起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忙说,“阿玉,你若要责怨,且怪在我的头上来,可莫要记恨你阿哥,他当时也是没有选择,能救一个是一个,绝非是故意要抛下你不管……”“阿姐……”阿玉闻言,有些怅然若失,过了良久,才扶着我的手,微笑着摇摇头,“阿姐莫要自责。那晚的事,原本就是一场意外。阿姐于我和阿哥而言,就如同家人一般,若是出门我未能照拂到阿姐周全,我与阿哥定然也会负疚终生……我只庆幸,那日阿姐未被歹人所害,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的跟前,还做了堂堂长墟的博喻师尊,我心中实在欢喜,哪有半点责怨阿姐的意思……再则,阿哥是我的亲哥哥,他的心思我如何不懂,阿姐你就莫要胡思乱想了……”我点了点头,欣慰于阿玉的通情达理,心中一阵感动,眼泪珠子不禁落到衣服上去了,怕被阿玉看了掩嘴笑话,我便忙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又是哭又是笑。止缯在一旁看着,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现时无月你的模样,就像个需要他人呵护的纤弱小女子……所幸你的那位小弟子,他正守在外室没有进这屋里来,否则叫他看见了,往后要如何才能坦然自若地接受你的教诲?”我吸了吸鼻涕,皱着鼻子说:“蒲泽原本就是我的好朋友,这会儿即便是做了师尊,又当如何,我才没当他是我的弟子。况且这长墟的师尊,我本来也是做得不明不白,待会儿去桑丘拜见掌教师尊的时候,自然是要向他问个明白的,你就莫要再拿师尊这个头衔来戏弄我了。”我说这段话的时候也是情真意切,止缯似乎未曾料到我会同他掏心掏肺,面上微微一怔,继而低下头,拨弄着他的诊疗箱子,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倒也不是戏弄,本来以你之才能学识,这师尊之衔,就是当之无愧的……”“嗯?”我不明他话中深意,探询地看向他,正欲问个明白。但在一旁的阿玉,却是扯了扯我的袖子,说:“阿姐,既然如今你也是长墟的师尊,那可否代我谢一谢掌教师尊的关照,还有司马斗子先生……”“司马斗子?”我依稀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又不大记得起来,便向着门外唤道,“蒲泽,你可知司马斗子是何人?”立在外室的蒲泽即时应声道:“回禀师尊,司马斗子在长墟是司管武竞的师尊,方才师尊您进长墟来的时候,他赶巧不在。”“不对,这个名字我实在熟悉得紧,但又不晓得在何处曾听见过……”“是我方才同师尊提起过。”“是吗?”我挠了挠脑袋,最终还是决心放弃再想,然后拖着阿玉的手,问,“快给阿姐说说,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玉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那晚阿哥将阿姐救走之后,我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住在了长墟这处的四方阁里头了……”我估计她是受了惊吓,不愿再回想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便不再追问了。改日若是见了司马斗子,再问个明白也是不迟。我正这样想着,门口便传来了燕离的声音。“燕离拜见师尊。”“进来吧。”燕离进了内室,向我屈膝行礼,说:“禀博喻师尊,掌教师尊邀您前去桑丘,有要事相商。”我看了一眼阿玉,她推了推我的手,道:“去吧,这里有止缯大哥在呢。”“这倒也是,阿玉现时最需要的,确实是止缯你了。”说着,我笑着看了看止缯,又看了看阿玉。止缯倒是坦坦荡荡,面上并无半点异样。倒是阿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窘。我心里咯噔一下,料想两人并非如我所想的那般郎有情妾有意,不由得颇为怜惜地又看了阿玉一眼,说道:“你且好生休息,有事便让人来寻我。”阿玉点点头。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便起身出了内室。燕离紧随我的身后,出得门来,蒲泽那纨绔子弟竟然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口,实在令我讶然,不由得说:“蒲泽你如何不寻个席子来坐一坐?你陪我从山里下来,走了那么长时间,如今又站了这么久,可觉得累得慌?”蒲泽看了燕离一眼,轻咳一声,道:“回禀师尊,弟子不累。弟子已为师尊寻了厢房,这便差人前去打扫。”显然,他言下之意是不会同我一道去桑丘,也不知道是自己不愿意去,还是桑丘那边不允许他同去。我顺势也看了燕离一眼,那丫头低眉顺眼的,却是没有再做过多的表态。但既然蒲泽有所担忧,我也不能令他为难,便未再说什么,只大步出了门去。桑丘,顾名思义,便是种满了扶桑树的一片山丘。这片山丘位于四方阁——也就是方才那片竹林,桑丘就在那竹林后面的山上头,比竹林高出不太多,但左右前后都没有山,是一处宽阔明亮的好地方。平心而论,长墟的风景甚好,随便挑拣出哪一处来看,都不会太差。譬如那不打眼的门亭,虽是木头搭建而成,无雕花修饰,也无朱漆炫色,却是由着踯躅花爬到矮墙上头,为这天下闻名的教诲之地,添了许多旖旎风光。再入得里来,是阔野一方。正对着门亭十来丈的地方,是一间宽阔的诲室,便是蒲泽打扫了颇多时候的若谷堂。听说长墟的重要议事,都是在那里头进行的。从若谷堂往山上走,分别还有几个楼宇殿阁,供各位师尊授课所用。再往后头的小路走去,分布就较为复杂了一些。我因是也没有走完,倒也不晓得除了天虫居、松柏林、四方阁、桑丘,还有哪些楼宇殿阁。但长墟的恢宏气派,倒还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天下间的名人义士、氏族公子,都巴不得能到此处来拜师问道。我跟在燕离的身后,一面走着一面思度,自己那点识得字符的小本事,如何担当得起长墟博喻师尊的重责?我心中也是颇有一些忐忑,唯恐自己哪一步行差踏错,失了长墟的体面。况且这天下间的书院学府,倒是没有哪一家是请了女师尊来的。妫夷吾对我的认识尚浅,我不过是在他跟前多认得了几个字,便要我做长墟的师尊,他未免又太过于草率了一些。万一我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厉害,他抑或是长墟,岂非是要给天下人耻笑?真若如此,那他定然是要记恨于我的。我想着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庞,心中也是不愿他为难,便打算待会儿见面还是要劝他一劝,千万莫要轻易就拿长墟的盛名来儿戏。我正想着,已入得扶桑林子跟前。这扶桑林子甚为茂密,不知妫夷吾住在此间意欲为何,倘若是将此处用于布阵,定然是个极佳之地。行入林中,一路走去,拨开葱葱郁郁的扶桑枝叶,一座隐在林子里的寻常屋子落入我的眼帘。这座木屋十分朴素,里外也无修饰,便是普普通通的三五间,同先才所见的四方阁相差甚远。我有些诧异,却见妫夷吾一袭白衣盘腿坐在正对着我的那间屋子里头,手中摆弄着什么。距离屋子五丈之处,燕离停了下来,同我说:“师尊请。”我知她不能再往前去了,便谢过了她,独自向妫夷吾走去。我行得近了,才发现这座木屋的俊美之处。虽是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就如那方木质的门亭一样,却在细节之处均彰显着深厚的建筑功力。除正对我的那间宽阔堂室之外,左右还各有两间,皆以松柏木搭建而成,无论是屋檐还是墙壁,均是棱角分明,颇有江湖侠士不拘小节的大气。这一点,同妫夷吾的俊美无俦实在是不太相符。我原本以为桑丘应当建得比四方阁还要秀丽雅致来着。屋子有九级木质台阶,我拾级而上,在门口同妫夷吾屈膝行礼,道:“云无月拜见掌教师尊。”妫夷吾轻轻抬了抬手,又轻声问:“肚子还不饿?”我起了身,低着眉眼一看,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掌教师尊的跟前,摆了一方矮桌,桌上置有食箸两副,几碟菜肴。妫夷吾邀我前来所谓的“要事相商”,莫非是要我与他一同进食?说到吃饭,我当然是极其乐意的。掰着指头好生算了一算,自打早上喝了阿树做的那碗苦到难以下咽的米粥,竟然已过了两个多时辰。虽说我是坐着肩舆到这长墟里来的,但入得长墟之后,又是受卷,又是探望阿玉,也是颇为劳累。若非刚才重逢阿玉的欣喜冲淡了那种饥饿之感,恐怕早已虚脱酸软,哭天喊地地要吃要喝了。现如今见到妫夷吾摆弄着食具,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直叫起来。可心中又有一些忧虑,我这么一个新晋人员,如何敢堂而皇之地与掌教师尊同桌而食,传了出去,怕是要折损妫夷吾的威严。于是,我裹足不前,不敢造次。妫夷吾见我久久不动,抬头看我一眼,淡然问道:“还不进来?”他语气亲昵自在,就像我与他是相处日久的故人一般。他将一双如玉洁白的象牙箸置于我跟前那陶碗上,说:“此处只有你我,不必拘泥于小节。”“可是……”“说了不用拘谨,过来吧。”我如释重负,拱手一揖道“多谢师尊”便蹬了靴子,连爬带滚地到了食桌跟前,拿起了象牙箸就要开吃,却又忍住了,同妫夷吾道:“掌教师尊请。”妫夷吾微微一笑,夹了一块鹑肉,置于我的食盘之中,道:“我刚叫人烤熟了送过来的。”又将一枚小碟子推至我的跟前,说,“你……应该会比较喜欢蘸着青梅汁吃。”我有些惊讶,烤鹑肉确实是我心爱之物,但蘸着青梅汁吃,却是不大记得的。我试着尝了一口,不曾想到果真是入口即化,清香甘甜,不由得笑了,同妫夷吾道:“掌教师尊猜得倒是没错呢。”妫夷吾闻言,淡然一笑,恢复寻常之时,脸上的神情却颇多沉重。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是何种缘由。摆在这矮桌上的菜点佳肴也是不多,一盘小菜、一盘鹑肉、一盘鱼。我尝了几口,便觉得掌教师尊素日里的饮食应是颇为清淡的,倒也颇合我的口味,这边厢吃得津津有味,坐在对面的妫夷吾,却是沉默不语。我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问一问那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虽他先前让我莫要在他跟前拘泥于小节,可食不言寝不语这种礼数,在掌教师尊的跟前,还是要遵循的。好在是,我吃饭的速度不算太慢,在他跟前也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两人默默相对,倒也不觉得尴尬。但这种沉默,也终于在我喝完最后一口鱼汤之后,被打破了。妫夷吾递给我一方帕,说:“擦了嘴角,随我来。”“哦。”我接过方帕,有些犹豫,但还是擦了擦嘴角。我犹豫的缘故在于,这块方帕实在是十分眼熟,同他先前覆在我面上的那一张面纱有着如出一辙的绣花,质地也一样,只不过先前那一张显然是用来覆面的,而这一张,显然是用来擦拭嘴角的。我挑了没有绣花的那一面轻拭嘴角,心中颇为感叹,妫夷吾这个贵族公子,未免又忒讲究了些,身边竟然藏了这么些女人家才用的东西,若非是他风度翩翩,又颇有男子气概,我怕是当真要将他归为那娘里娘气的断袖郎君了。我正想得高兴,眼角余光却发现妫夷吾正在看着我,目光深邃,眉头深锁。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却又不知道为何他如此看我,又唯恐他有读心术,懂我心里此时在想什么,便小心翼翼地赔了笑脸,说:“师……师尊这方帕子倒是精致,容无月清洗以后,再归还……”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思,我捕捉不及,他却已移开了视线,淡然道:“不必。这帕子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嗯?”我颇为不解,“属于我的?依师尊所言……莫非师尊是查清了我的来路?”他看着我,沉默着。看他的神情,像是真的查清楚了我的来路。我欣喜若狂,拽着他的袖子,急忙询问道:“那师尊可否告知无月,也好让无月心里清明一些……如今我不大记得自己是谁,若是再有那晚的情况发生——万一又有人暗地里前来杀我,倘若无月一个不留意,怕是死,也是死得不明不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视线却往下落,最后停在他袖子上的那双小手上头……我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礼,慌忙地松开。他似笑非笑地掸了掸袖子,面上平静如常,道:“如今你是长墟的博喻师尊,天下人都要敬你三分,又有谁敢再伤你?”说罢,他便朝着桑林走去,我紧随其后。“如此说来,师尊请我来做这长墟的博喻师尊,实则是为了护我周全?”他不回答,只管往前走着。我忍不住说:“看来阿树倒也猜得没错。”我提到阿树的名字,妫夷吾似乎颇为震动,顿住了脚步,问:“阿树?”我扬扬得意道:“便是收留我的那户人家,阿玉的哥哥。”“他的全名是?”“丛树,他是回龙沟里的猎户。”我怕妫夷吾瞧不上他,便又补充道,“但他的先祖,是尧舜时期枝国的国君。其实他本人也是颇有才能的一位勇士,那晚我被人追杀,也亏得是他出手相助,救了我。可惜却只能救一个,害得阿玉险些丢了性命,幸而得长墟的司马斗子师尊出手相救……说到这司马斗子,对了,掌教师尊若有机会,可否引我见一见他,无月要当面致谢。”妫夷吾又走了几步,在一张茶桌前停下,坐了下来。他为我斟茶,我也是半点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他跟前坐了下来。他引我到这扶桑林子里来吃茶,也不知道是有何要紧事要同我商量,他面上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大出来,倒是我,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想了他即将要说的种种可能。却不料他问:“为何他没有同你一道前来?”我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妫夷吾口中的“他”应该是指丛树,便说:“阿树说往后会来看我……但我估计他是不大好意思。”我没有将阿树对长墟的避讳讲出来,也是怕阿树与妫夷吾之间,万一有个过节什么的,对阿树不利。“不好意思什么?”我一时语塞,想了想,道:“大约是觉得长墟乃是个儒雅之地,与他山野莽夫的个性,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才不愿过来的……”这个理由说得有些牵强,但妫夷吾未再追问。我觉得似乎不宜在这个话题上过深地交流下去,便说:“可否请师尊告诉我,阿玉是司马先生从何人手中救回的呢?”妫夷吾浅尝了一口杯中茶,说:“司马见到阿玉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昏迷,几个杀手也被杀死了,他便将阿玉姑娘接回了长墟。那止缯医师几日来都不在家中,是长墟的医官替阿玉姑娘包扎止血的,她昏迷了几日,最终在止缯医师到来时,才醒了过来。”我恍然大悟:“如此真是万幸,多谢掌教师尊出手相救,您的大恩大德,无月定然铭记于心。对于我的刻意疏离与客套,妫夷吾眼里瞬间流露出一丝讶异,但很快便隐去了。他轻声唤道:“无月……”我被他这温柔的呼唤激得心里一阵悸动,面上潮红不已,慌忙正襟危坐地应道:“掌教师尊请讲。”他注视着我,沉默片刻,淡然道:“只要你肯留在长墟一日,我便可护你一日周全。倘若哪一日你非要离去,也但愿是你寻到了自己的身世真相,能护自己周全之时。若是你做不到,我便决计不会放你离去。”这话说得极其温和,可在我听来,却是句句不容置疑,不容忤逆。我心中一怯,唯唯诺诺道:“可我如何做得了别人的师尊……我虽然不大清楚自己究竟多少岁,但看起来,长墟的弟子大半都比我年长,叫我又如何受得起人家的跪拜?”“你受得起。”他看我的目光坚定而充满信任,说,“能者为师,不以年龄做辖制。天虫居里的书简,便是你的授课内容。明日起,我会命蒲泽前来助你,你只需将那些文字统一编著成中原文字便可。”他说完,顿了顿,似乎在容我思考,尔后又问,“你可愿意?”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师尊如何吩咐,无月便如何去做,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他颇为欣慰地微微一笑,我顿时被他的美色所惑,失了心神,呼吸一窒。要在妫夷吾身边做事,看来确实需要有一定的自我抵抗力,否则轻易便要被妫夷吾的美貌给俘虏了。好在是,先前我便见识过了阿树的真容,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人,这才对妫夷吾的倾城美貌,有了些许定力。不过我心中也觉得甚多奇怪,譬如妫夷吾与阿树,两人的眉宇之间,竟然有些许相似之处。两人同样都有一双桃花眼,也同样有着高挺英朗的鼻梁,就连脸形也颇为相似,倘若让二人拾掇一致,站在一起,倒是极其容易叫人以为是对亲兄弟。只不过,他们二人也有许多不同,譬如就个人气质而言,妫夷吾是风度翩翩、儒雅斯文的类别,而丛树却是粗犷俊朗、器宇不凡的类别。我不禁要嗟吁感叹,不晓得我云无月究竟何德何能,一夕之间竟然认识了这么些个青年才俊。我寻个机会怕是要托山葵大师傅上浮云殿里去帮我卜上一卦,这新识得的俊俏郎君里头,可有哪一位能成我未来的夫君。如此想着,我不禁忽然有些羞涩了。见我走神得厉害,妫夷吾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断然料想不到,我在他跟前竟然胡思乱想了这样一气。其实我也不过就是想想而已,妫夷吾如此德高望重、俊逸非凡,又有天下间的女子爱慕,即便是我再欣赏他的风姿,却也不敢有过多的非分之想。况且,我也着实无心与其他女人争斗。失忆之前的我是个什么性格,尽管我不大晓得,但现如今的我,却是最为讨厌与人相争,唯恐失了体面。因此,即便是妫夷吾名扬天下又当如何?长得倾国倾城又当如何?我对他的感觉十分坦荡,不敢有过多非分之想。或许他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肯请我回来做这博喻师尊的吧。我暗自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大概,也就豁然开朗起来。下一次若是再有人以为妫夷吾同我有点什么,我又何苦心虚,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同对方说上一说了。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就笑了一笑,可刚漾开了笑意,才意识到自己神游的这一会儿工夫里,表情变化多得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不晓得叫掌教师尊看见了没有。我抬起头来时,正好见到妫夷吾正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我。惨了,还真被他瞧见了我这番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