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临近大一暑假的时候,若迷的母亲来大学里看若迷,请若迷和伟慧一起吃饭。

若迷的母亲四十二岁,看上去却只有三十二岁,打扮得很时髦,身后还跟着个保姆,保姆带着个两岁多的男孩,男孩长得白净可爱,是若迷同母异父的弟弟。

面对此景,伟慧觉得尴尬,若迷却泰然自若。尽管距上次见面已有一年多了,若迷却跟母亲毫无生疏,还抱了抱自己的弟弟。

若迷母亲请两个女孩在学校最好的餐厅吃饭,点了一桌佳肴,席间一直关心她们:功课紧不紧?课程是否有意思?同学之间是否好相处?有没有遇见优秀的男孩子?钱够不够用?

伟慧很少说话。若迷则与母亲絮絮交谈,介绍大学生活。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若迷母亲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若迷看了一眼,说:“我钱够用,有两份家教在做呢。倒是你自己,正是用钱的时候。”

若迷母亲微笑,“拿着吧,家教什么的,可做可不做。有时间倒不如多读点书,或者外出旅行增长见识。投资自己才是长远打算。”母亲说着把信封捺在若迷手上,“去,买些好看的衣裳穿。若碰到优秀的男生,也不妨谈谈恋爱。女孩子二十来岁,正是好辰光,现在不打扮何时打扮?”

伟慧在一旁听呆了,她惊讶于若迷母女这种成人式的对话。反观她自己,也是二十来岁,回到家在母亲面前却还是个小孩子。

一顿饭吃完,若迷母亲就带着小儿子和保姆走了。她和第二任丈夫定居浙江台州,做建材生意,这些年很赚了些钱,算是下岗潮之后最先“下海”并且“奔小康”的一批人了。

母亲走后,若迷拿起信封,未打开,只摸摸那个厚度,就说:“两万块。”打开一数,果然没错。伟慧暗叹,若迷如此老道。

在二零零零年,对于每月生活开销仅需几百元的大学一年级学生来说,两万元颇算得上一笔巨款。

若迷看着钱,有一瞬的出神。她想起幼时,家里条件不佳,父母省吃俭用。父亲单位发了纱手套,母亲就把它们拆成纱线,用棒针织线衫线裤给她过冬穿,虽然保暖效用不好,却是童年的温暖记忆。

后来经济好些了,纱线衣裤不穿了,母亲买来毛线,织正规的毛衣给她穿。第二年若是尺寸小了,或要换新样式,又不舍得再买新毛线,母亲就把旧毛衣拆了重新织。

若迷从小帮着母亲一起拆毛线、洗毛线、卷毛线,又看着母亲日夜劳作,把一团团毛线织成一件件毛衣,便懂得生活辛苦,一蔬一饭一件衣服,统统来之不易。

而现在,都没有人织毛衣了,更不要说拆了旧毛衣再织新毛衣。现在衣服都是买现成的,每一季都有新款,供大于求。

是的,现在钱不稀奇了,而人与人的相处时间却变得珍贵。

若迷掂了掂手上的钱,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而对伟慧说,有福同享,当即拽着伟慧一道去买衣服。

两个女孩去逛淮海路。若迷买了T恤、牛仔裤、真丝衬衫和粗绒毛衣,还有Leggings[“袜筒、紧身裤、打底裤”的统称]、皮靴和人字拖,全是不羁的混搭风格。

伟慧却只买规规矩矩的雪纺连身裙,还有规规矩矩的高跟皮鞋。

伟慧曾说,和家行在一起后只能穿高跟鞋了,因为家行身高一八三,而她自己只有一六五,她希望自己站在家行身边不显得太矮。

若迷听了就笑,说:“我才不要穿高跟鞋,十厘米的鞋跟对我而言就是踩高跷,七步之内必定跌跤。我喜欢自由自在地行走。”

若迷说着,从货架上拿起一双尖头细高跟皮鞋放在脚边比划,“你看你看,高跟鞋和缠足,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伟慧抿嘴笑笑,叫若迷不要上纲上线。

若迷却嘻嘻哈哈,继续上纲上线,“高跟鞋就是刑具,就是古代女人裹小脚,以及清朝女人的花盆底,到当今的变种。它的本质就是虐待女人的脚,去讨好男人的审美,顺便限制女人的行动。”

伟慧也笑,“就算是这样。但,五十步为什么不能笑百步啊?”

若迷想了想,说:“也是啊,五十步为什么不能笑百步?文明的进步不在一朝一夕。这种审美趣味到当今仍然大有市场,大概也有它的合理之处吧?”她说着,拿起一双细高跟凉鞋放到脚上试穿,发现确实玲珑美艳。

放了一个暑假回来,女孩们都变时髦了。经过这一年大学生活的洗礼,女生们渐渐褪去了中学生气息,开始拥有成熟女性的风貌。

那时流行扎耳洞,一整个宿舍的女孩都去扎了,哪怕耳垂发炎红肿,半夜疼得睡不着觉,也挡不住女孩们把各种廉价金属耳钉往耳洞里戴。伟慧胆小,想扎又不敢,拉若迷同去,若迷却不肯。

若迷不扎耳洞,不染头发,不纹身。她说她完全看不出这些事情有什么美的,纯粹虐待身体,像原始文明里的仪式。

她说,真正的美应是自然属性的,不需要靠这些形式去展现。

人各有志。伟慧没办法,只好跟隔壁宿舍的另一个女孩结伴去把耳洞扎了。她愿意响应这些普世的、大众化的审美号召。

若迷送伟慧一副小小的纯金耳钉,让她别戴那些廉价而劣质的,以免耳垂发炎。

伟慧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心地戴上了好友赠送的礼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女人,而若迷,是女人中的男人。

伟慧知道若迷跟自己很不同,甚至跟绝大多数女生都很不同。

伟慧自己一直穿连衣裙和高跟鞋,是温柔婉约的淑女形象。而若迷,总是随意、随性,偏好略为中性的打扮。

但若迷天生有种魅惑力,皮肤白皙,五官漂亮,一头长发漆黑浓密,所以即便穿着中性风格的衬衫裤子,照样风情满溢。

若迷有很多男朋友,其中大部分介于男朋友和男性朋友之间。她曾向伟慧坦言,并非花心,只是觉得趁年轻应该多看看,多体验。

大二那年秋天,若迷认识了李东元,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系的帅气男生,全校闻名的花花公子。这一次,若迷却前所未有地认真了。

伟慧是最先发现若迷心思的。

有天下午,东元发信息给若迷,问她晚上有没有空,请她看话剧。那天若迷一直和伟慧在一起温课,因为第二天有个考试,所以没注意手机的动静,等她看到信息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

九点,哪里的话剧都该演至尾声了。若迷对着信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关掉了手机屏幕。

她眼中的失落被伟慧捕捉到。伟慧说:“给他打电话解释一下吧。”

谁知若迷却微笑,说:“错过就错过了,不必再说什么。”

伟慧说:“可他邀请你,你总得回复一下啊,说你看到这条消息已经晚了,不然他会以为你不想见他啊。”

若迷笑,“其实,就算我及时看到了,我也未必会去。”

伟慧不明白了,问:“你不喜欢他吗?不想和他一起看话剧吗?”

若迷说:“想啊,很想很想。但我顺应天意的安排。错过也是一种美。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

她又说:“恋爱是一门艺术。没有答复就是一种答复。”

伟慧摇摇头,觉得若迷太矫情,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两个人既然互相喜欢,就应该简简单单坦诚相待。何必玩那么多心眼。

但伟慧也知道若迷,要不是真的上心了,绝不会这样谨小慎微地玩心眼。她亲眼见过若迷如何轻松应付那些不重要的追求者们。

之后东元依旧来约若迷,若迷始终温和淡然地应对,并不是每一次受邀都会去赴约。她对伟慧说,再喜欢的男生都比不上读书重要。

若迷谈恋爱不妨碍学习,她再忙也会认真对待功课,读很多很多的课外书,这点伟慧是真心佩服的。反观有些女生,一谈恋爱就不想读书了,似乎就等着毕业嫁人算数。

李东元长得十分好看,高大英俊,神采奕奕,喜爱运动,身材健硕,加之性格开朗、有男子气概,在校园里也算是颠倒众生的人物。

伟慧见过东元之后,悄悄对若迷说:“他还真是帅,真有气质。不得不承认,比周家行还帅。”

若迷笑笑,说:“但他吸引我的不仅是外表。我喜欢他的人生观、他的处世态度、他待人接物的方式。我喜欢他的灵魂。”

伟慧问:“喜欢到什么程度?”

若迷说:“喜欢到一颗心微微发痛。”

伟慧叹息一声,说:“那我真的太佩服你了。这么喜欢,却这么淡定,他来约你三次,你只答应一次。”

若迷微笑,又说了曾今说过的那句话:“恋爱是一门艺术。”

4.
若夜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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