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若迷在北京工作了小半年,回到上海,和伟慧见面。

远行归来的若迷精神面貌极好,整个人看上去清瘦磊落、积极健康,穿着牛仔裤和粗绒连帽衫,头发在脑后绑成一束直直的马尾,仍像个大学生,神情里有一种淡淡的骄傲,却不失女性的柔美。

伟慧欣喜地看着她,说:“你倒一点都没变。”

若迷笑嘻嘻,“你觉得我该变成什么样?染红发,涂指甲,牛仔裤破个洞,手臂上纹只大老虎?”

伟慧微笑不语。若迷状态真好。倒是自己,成了平庸妇女,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人胖了许多,衣服就是宽松的孕妇装,头发也乱糟糟的全不打理。她记得若迷怀孕的时候也是照样清爽漂亮的。

若迷看出伟慧心事,握住她的手,说:“怀孕焦虑症?”

伟慧叹气,说:“体重增加了三十斤,皮肤变差,视力下降,经常失眠,小腿抽筋,胎儿顶住胃部,吃一点就想吐。”

伟慧一连串的抱怨。若迷笑起来,说:“心情放松,这些症状都会有所改善,失眠的时候就听些舒缓的音乐。”

伟慧还是叹气,“女人怀胎十月,实在受罪。真希望男人们能够懂得女性在生育上做出的牺牲有多大。”

“好啦,生孩子又不是为了男人,管他们懂不懂呢。这点罪,熬一熬就过去了,生完了接着做你的美少女。”

若迷说着,从包里拿出礼物,“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手上是一件小巧的婴儿毛衣,毛衣上还用钩针纹了可爱的图案。

“真好看。”伟慧接过衣服,轻轻抚摸,“在北京买的?”

“我自己织的!”若迷骄傲地说。

“什么?你会织毛衣了?”伟慧咋舌,“跟谁学的?”

若迷笑嘻嘻的,说:“电脑。互联网世界,还有啥科学机密?”

伟慧也笑了,捧着若迷亲手织的小衣服,非常喜欢。若迷手巧,定是像她母亲,只奇怪她们母女俩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

若迷接着关心伟慧胎儿情况,问她月份大小、胎位正否、预产期几时。伟慧一一作答。两人说说笑笑。

伟慧觉得,若迷回来,自己是快乐的,但不知为什么,心底里却又很难真正痛快起来。太多烦心事,无从说起。

饭菜端上来了。伟慧倒出开水烫一烫茶杯碗筷,顺便也把若迷的餐具一起消毒。

若迷“呵”一声,“什么时候有这习惯了?”

伟慧苦笑,“怀孕之后,家里人老说,别在外面吃饭,不卫生,吃了脏东西影响胎儿,弄得我也神经质了,出来吃饭烫碗筷。对了,今天跟你出来吃饭,还是瞒着家里的呢,说是要加班。”

“周家行现在管你管得那么严啊?”

“何止周家行啊,一家老小都管着我呢,要我当心这个、当心那个,这也不准我做,那也不准我做,全当我是个瓷娃娃,其实还不是因为我肚里有他们家的金宝宝。”伟慧自嘲。

若迷微笑,顿了顿说:“也快熬出头了,再有两个月就好了。”

伟慧叹气,摇头苦笑,“还有两个月,好几十天,一天天捱。”又说,“别尽说我了,快说说你。在北京怎么样?有没有谈恋爱?

“哪有哪有,工作都来不及。”

“大好年华,碰见好的不妨谈一谈啦。”

“咦,大肚婆还为我的情感生活操碎了心。”

伟慧睨她一眼,嗔道:“讨厌,我是关心你,怕你寂寞。等我生了孩子,肯定没空搭理你了,你可赶紧找好下家。”

若迷哈哈大笑,说:“我知我知。但我觉得呢,女人普遍热衷于恋爱,觉得爱情是必需品,都是文化构建的。这导致了女人在没有爱情的时候很难维持好心态。爱情嘛,随缘就好。你看水浒英雄,个个是直男,可他们好像都不需要谈恋爱,也活得开开心心。”

“那是因为他们有别的追求。”伟慧说。

“正是。”若迷说,“事业比爱情更值得追求,男女都一样。”

伟慧便问若迷,目前工作情况如何。若迷便介绍一二,说到正在写的剧本时,兴致勃勃,非常带劲。

伟慧感叹:“难得能以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业,真羡慕你。”

若迷说:“也不过是谋生罢了。”

伟慧说:“至少,你是用文字在创作,作品中也融入了自己的思想和精神,或对世间有所帮助,一定非常有成就感。”

若迷笑道:“不过给世俗中人提供一二消遣,或是慰籍。但,也只是平常的事情,工匠而已,远称不上艺术家。”

伟慧说:“至少工作时间自由,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作息。”

“哈,你以为?”若迷笑,“除非我写着玩,不赚钱。但凡需要赚钱,天下的工作都是差不多的。我一个做文字工作的,也免不了应酬喝酒,特别是在北京那种地方,总有推不掉的饭局。”

伟慧也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能想象。但我记得你酒量很好啊,男人也喝不过你吧?”

若迷说:“不是喝不喝得过的问题。我就是不喜欢看到人们在酒桌上的样子。敬来敬去,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看多了烦。”

伟慧说:“凭你的本事与性子,也不会拍谁的马屁吧?你就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好了,反正你的剧本也不在酒桌上写。”

“说得容易。”若迷笑道,“做孙子累,看别人做孙子更累。”

伟慧看着若迷模仿一口顺溜的京腔,洒脱而幽默的样子,无言地笑了。和她一起长大的李若迷如今已和她越来越不同了。

若迷总比她走得快很多、远很多,总比她经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仿佛,总是先于她,成熟。

9.
若夜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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