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在无数的夜里,为思念而哭泣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城,不动声色地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这间名叫“TheOne”的西式餐厅,素来慵懒静谧,每至午后时分,阳光穿透金色薄纱落进窗内,更是晕出满室温馨暖意。

爵士乐静静流淌,质地考究的餐桌和沙发陈列其中,阵形看似颇有深意。

也有零星几客,匿于沙发角落,品着甜点低声细语。

一架黑色施坦威钢琴,风度翩翩地立于吧台前方,遗憾的是,它的钢琴师还未到上班时间。

此刻,是餐厅音乐师司职之际。

昨日,这位先生有幸淘到一张StephaneGrappelli与OscarPeterson的合作专辑,今天一来,便迫不及待地与大家分享。

正播放着的这一支《MyOneandOnlyLove》应是他特别喜欢的,已不厌其烦地重播多次。古典音乐出身的小提琴家StephaneGrappelli与现代爵士钢琴教父OscarPeterson的完美组合,所以曲调如此深情,如此迷人,令人有被浓浓爱意紧紧包围之感,全身血液因为震撼而鼎沸奔腾。

如此美好的气氛,可临窗而立的那个男人,却是眉头轻蹙。

他是这间餐厅的老板,许存异。

“TheOne”起名的初衷,据说是缘于许存异的作家朋友萧小姐,她的某本书里有这样一句话,大致是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方城,不露声色地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许存异深以为然。

他心中,自然也是有着这样一个人的。

为这个人,他愿静默,隐忍,观望。

而这个人,却早已湮没于时光之中,少有人愿在他跟前提起。

这时光的开始,是在十一年前。

那时候,还只是一名普通工人的许存异,尽管前途不明,经济拮据,身边却有着一众好友,譬如同事李一心,同学杨小晴、宋波等等。

还有一个新继母带来的拖油瓶,成天冲他哥哥前哥哥后喊个不停。这个拖油瓶属性女,名字极其凡人,叫卢婷婷,比他小个两岁,还在念书。

他住工厂宿舍,不常在家,因此给旁人的感觉是对这位妹妹十分疏离。

那天下班后,他回宿舍换衣服,远远便见门口候着两位佳人,其中一位刚看见他的身影,便挥手大喊:“哎,许存异,你可回来了,我们都等大半个小时了!”

他听见了,却依旧缓步前行。

同行的工友见状,捶了他一拳,笑得极其暧昧:“你小子行啊,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哪!”

另一个则幽幽地问:“肾还好吗兄弟?”

许存异瞪了他们一眼,笑着低声说:“快给老子滚!”

李一心常到宿舍来找他,她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对她确实没有感觉。所以她的造访,并不令人振奋。

他刚一走近,李一心就迎上前来,挽着他的手臂嗔怪道:“都看见我们了,怎么还走得那么慢呢?”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挪开,对另一个女孩说:“你怎么来了?”

那女孩抬眼看看他,又低下头,怯怯地说:“一心让我陪她过来,她说……”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行了行了!”

她似乎觉得歉疚,手足无措地捏着手指头。

李一心忽略掉两个人之间微妙的表情变化,喜滋滋地说:“许存异,今天我生日,难得卢阿姨同意婷婷和我们一道吃饭,这不,我们是特地来接你的!”

想也没想,他一口回绝:“我没空。”

他绕过她们,进了宿舍,随手将外套脱了扔在床旁。

李一心忙将那衣服捡了起来,又挂到衣架上,嘴里还数落着:“怎么到处乱扔呢?桌上这么脏……哇靠,你这衣服比桌子还脏……”

“脏吗?老子天天这样穿。”

李一心白了他一眼,却不生气。

卢婷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不发一语。

“你们走吧,大爷困了,要睡觉。”

说着他便躺到床上去,似乎又觉得不太舒服,便从一旁工友的床上抽了个枕头垫在脖子下面。

宿舍里气氛有点僵,李一心和卢婷婷都站着没动。

许存异索性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对她俩说:“不走?那过来陪大爷睡。”

卢婷婷的小脸唰地红了个透,李一心则顺起一旁挂着的毛巾向他扔去,嘴里笑着说:“王八蛋,臭流氓,你到底去不去啊?宋波和杨小晴他们都要去的,人家今天二十一岁……”

“嗯,高寿。”他落井下石说,“转眼就三十了。”

李一心正要同他斗嘴,他却截了话头接着说:“可我还是不想去。你们好好玩儿,生日快乐啊!”

李一心沮丧地看着他。她以为拖上卢婷婷,许存异就会赴这个约,却未料到他是如此油盐不进。

“嘀嘀嘀嘀嘀……”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满室的低气压。被许存异随手放在床头的诺基亚7250,屏幕上正闪烁着绿莹莹的光。

他接通电话。

“宋波?说。”

“今儿一心生日,出来,哥儿几个聚一聚。”

许存异没有说话,看了李一心一眼。

她为了约他,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行。”他挂了电话。

李一心听他应了要去,脸上即时漾开一朵灿烂的笑颜,欣喜万分地说:“你答应去了?太好了,约你一下可真是不容易啊。”

许存异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门口的卢婷婷。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又低头轻轻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什么话也没说。

他换了衣服出门,经过她时,她在他耳畔轻声说:“我妈说,今晚吃过饭,你送我回家,晚上也住家里。”

他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她们的前面去。

他不太受得了卢婷婷的声音,太软糯,太温柔。

李一心家距离许存异上班的地方还是有些距离。再加上李一心开车的技术很一般,明明半个小时可以到的路程,却足足开了一个小时。

许存异索性歪在后排座上睡了一觉。

到达目的地时,刚好遇见宋波与杨小晴,李一心忙前去迎接,顺便对卢婷婷说:“叫你哥起来。”

卢婷婷转身开了后车门,轻唤了两声哥哥,许存异依旧睡得很沉,她便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不料小手却被他一把抓住,险些跌到他身上去。

许存异原本还在做梦,被惊醒后才看清楚自己拖着卢婷婷的手,他愕然地看着她,四目相接时,心下又是一慌,眼睛无处可去,便往她脸以下看去,这一看,顿时满面绯红。

他甩开她的手,将头扭向一旁,哑声道:“别靠那么近!”

卢婷婷对于他的反应不明就里,老实答道:“喊了你好几声都没醒。”

许存异抓了抓头发,一言不发地开了身旁的车门,临下车时,又忍不住扭头对她说:“以后别穿低领的衣服。”

说完,他便下了车,并用力摔上车门。

卢婷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姿势,以许存异的视角……忙不迭用手护住了胸口,面上一热。

尽管李一心家里特别有钱,但她确实是个蛮土的人。

譬如这个生日宴,在许存异看来,明明可以出去吃个火锅,再唱个K、吹个生日蜡烛什么的,省心又省力,可她却非要在家里过,还满屋子都挂上亮闪闪却很廉价的纸花,又吹了五颜六色的气球贴在墙上,乍一看,虽然也很喜庆,但却挺滑稽。

许存异进屋后,指了指正对面的墙壁,对李一心说:“这里差点东西。”

李一心愣了下,看了半晌,认真地问:“差什么呢?”

“差个红双喜!”

李一心白了他一眼,随他们一道的杨小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宋波也打趣道:“成,我这就去给你们买红双喜来贴上,存异你看是要多少张?房间里的玻璃肯定是要贴的,这正门也不错,哎小晴,咱们是不是还得帮他们再买个红蜡烛什么的?”

“TMD!”许存异低咒一声,倒也没恼,笑着坐到沙发上。

卢婷婷将洗好的水果放到他的跟前。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似乎有话想说,但身畔的沙发忽然被压得凹了下去。

不用问,他也知道来者是谁,他忙侧身,将双手挡在胸前,充满戒备地说:“喂,你矜持一点,别成天想着打我的主意,我告诉你,没结果的,好好生活吧你!”

一句话,又逗得哄堂大笑,李一心更是笑得扑到了他的怀里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卢婷婷转身去了厨房。

那一晚的聚会是尽兴的,尽管他对李一心没有意思,但她毕竟是他的朋友,既然到了她的生日宴,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些面子。

更何况在李一心那点小心思还没被他看出来的时候,她对他而言,曾是最好的异性朋友,她知道他与卢婷婷之间所有的过去。

为了避免她泄露出去,他不得不对她客气一点。

时间已至深夜,除了许存异,似乎所有人都喝醉了。

他也是不能再喝了。

李一心黏着他,歪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将李一心放进宋波怀里,可怜的宋波原本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杨小晴拿他的手臂当枕头,正看着电视,不料许存异又给他加了一个负担。宋波惊醒,许存异示意他和杨小晴不要出声,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一旁的沙发旁,卢婷婷抱着靠枕,似睡非睡的半闭着眼睛,秀气的鼻子里呼出浓浓的酒味。

他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问:“婷婷,你觉得怎么样?”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他将她从沙发上捞起来,抱进怀里。她的身体柔软得像是一个面团。

“我们回家吧!”

一年前的这一天,许存异在李一心的生日聚会上认识了卢婷婷。根据李一心的介绍,卢婷婷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关系最铁的闺蜜。

也就是说,卢婷婷是许存异的学妹。

当时的许存异,大学尚未毕业,弹贝斯玩摇滚,对感情尚未开窍。在他眼里,像杨小晴李一心这些从小玩儿到大的女孩子,除了生理上与他有些区别以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卢婷婷的出现,却令他心里忽然一下有了异样。

她安静,温柔,亭亭玉立。

只是淡淡一笑,就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绽放出绚丽的花。

他喜欢她,一见钟情,当即就表白了。

她笑了笑,没有拒绝。

后来的那几个月时间,是他至今回忆起来,最美好的时光。

看电影,吃饭,周末出游,唱歌给她听……所有情侣之间最甜蜜的事,他与她都一一尝试,生活就像加了糖,每一秒都洋溢着清甜与幸福。

他对她许诺,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永远在一起。

她是爱他的,于是欣然应允。

多好的一对。

是的,他是正确的,他与她注定永远在一起。

半年前的某一天,他拿了毕业证回家,开门之际,发了短信给卢婷婷,说下午去接她,明天带她回来给父亲认识。

未曾料到却在家里见到了她。

对于他的出现,卢婷婷似乎已经过了震惊期,想来刚才已在家中的照片墙上,见到了他的样子。

“存异,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卢老师。嗯……这位是卢老师的女儿婷婷,从今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父亲的话令他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这感觉不太好受,犹如当头棒喝,他整个人蒙在门口。

被称为卢老师的那一位,仿佛是老年版的卢婷婷,温柔娴雅,慈眉善目,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在政府做事的父亲,用这样的方式来宣告自己再婚,他是可以理解的。

自从十年前母亲过世,父亲为他的学业考虑,拒绝了所有再婚的可能,如今他大学毕业,父亲公布自己再婚的消息,想来也是藏了很久。

他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卢老师忙主动跟他说:“存异你好。”

他依旧没有说话。

父亲轻声咳了咳。

卢老师拉了女儿一把,笑着说:“婷婷,快叫哥哥。”

卢婷婷低着头,轻声唤道:“哥哥……”

他立即转身出去,重重摔门。

卢老师是中学老师,早年离异,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四个月以前,经人介绍认识了许存异的父亲,两人相见恨晚,早在一个月以前就领了结婚证,但碍于许存异大学未毕业,一直没有公开。

许存异从未想过“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这样滑稽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但他与卢婷婷之间的关系,也只能是这样了。

她说,卢老师为她吃了太多苦,如今能遇上许存异父亲这样好的男人,她希望母亲能过得安稳幸福。

她是要成全母亲,不愿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李一心自然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但自从卢婷婷与许存异的关系变得尴尬以后,她便明确表示,看上许存异了。

起初许存异以为李一心是开玩笑,并且很有义气地在为他与卢婷婷打掩护。

直到某一天,卢婷婷发短信给他,说如果李一心能做她的嫂子,也是很不错的。

他才知道,原来在卢婷婷的心里,他不是男朋友,而是馈赠品,可以转赠他人。

许存异很失望,有些自暴自弃,索性去了父亲朋友的工厂做事,并搬到了工厂宿舍。

他的举动,在卢老师看来,是不肯接受她这个继母,于是她与许存异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许存异的父亲有些为难,但也不勉强自己的孩子。

在旁人看来,许存异对这个家的疏离,是显而易见的。

只有卢婷婷知道,许存异是为了躲开她。为了配合他的躲避,她也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可尽管如此,却依然旧情难忘,即使是一个眼神,也能在有情人之间,勾起天雷地火。

他们对每一次蓄意的、非蓄意的见面,总是充满抗拒,却又无法抗拒。

许存异觉得,这样的关系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他决定放弃。

那一晚,许存异夜班,十二点下班回去,发现李一心站在门口等他。

深秋的夜晚很凉,她双手抱肩,鼻子冻得通红。

“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跑来找我干吗?要跟我睡吗?”

李一心难得地羞涩,低着头,不说话。

他忽然也有些尴尬起来。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看,李一心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长得挺好,身材也不差,若不是长期以来与她的关系就像哥们儿,他应该会喜欢上她的。

“许……许存异。”她怯怯地喊。

“说!”

“好冷哦……”

“谁让你穿那么少!”

他说完,一把将她推进屋里。

她的双手顺势揽在他结实的腰上,贴近他时,他的气息瞬间垄断她的呼吸。

秋夜,万籁俱寂,只余街灯,孜孜不倦。

街灯下,那间简陋的小屋里,偶有窃窃私语。

“许存异,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一直等你跟我告白来着……后来你跟婷婷在一起了,我才明白,原来不主动真的就会失去喜欢的人,主动一点,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得到……”

“……”

“婷婷说,如果我们在一起,她会祝福我们的……”

有片刻的沉默,接着是一声冷笑。

那是许存异的声音。

小屋的灯光熄灭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许存异已别无选择。

他把李一心带回家,当着卢婷婷的面跟二老介绍,说是自己的女朋友。

那一瞬间,他从卢婷婷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痛。

很好,他就是要她痛。

但见到她心痛,他的心却似乎更痛……

在他与李一心确立关系两个月以后,卢婷婷休学去了上海,据说是她的亲生父亲身体抱恙,需要她的照顾。

卢老师曾抱怨说,明明可以请假去的,为什么非要休学?

许存异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不辞而别,后来,也再没有回来过。

他也辞了工作,做起了生意。

从开婚庆公司到做酒吧餐厅,又或是做贸易公司,样样都尝试。

由于没有经验,所以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所幸李一心家里有钱,对他又是百依百顺,无论他做任何事,她都财力、人力倾力支持。

在旁人看来,李一心对这段感情,真是付出太多。

四年后,许存异的配偶栏上,写上了李一心的名字。

他结婚那天,收到了卢婷婷的祝福短信。

内容只有四个字:愿你幸福。

他按下快速回复:你也是。

是的,都结束了。

你可曾在无数的夜里,为思念而哭泣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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