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辜负的那些年

酒色红得像她心里滴的血,喝到嘴里,有淡淡的水果清香,滑过喉际,才会感觉到舌尖辣辣的,就像她与他的爱情,或者不应该叫爱情,他迷恋的,不过是与她身体的一时欢愉。她总觉得,偷情与喝酒的感觉是相同的。一开始,有些紧张,然后回味甜蜜,再往后,却是惊恐慌张,没有安全感,心里总是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粉色窗帘,白色窗棂,迎风而开的水仙花。

明明知道在房间里养水仙很危险,会中毒,可她还是不可救药地迷上了它,恨不得每天一睁眼就可以看见它。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将这白色的小精灵略微往外挪了挪。俗话说,人离开阳光会生病,花离开阳光就会死,她深知这个道理。

洁白的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她微微低下身子,眯着眼睛仰望那花瓣背后的世界。

她很惬意地享受着午后的这一点点悠闲。

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梳妆台上,一枚小巧的粉红色手机一面唱着歌,一面振动着。

她接通电话。

“喂,您好!”

“方雅君你神经病啊,搞得跟电信客服似的!”

“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要戏弄我?”

“哪敢啊!借我十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戏弄大小姐您呀!”

“就会耍嘴皮子!”

“你干吗呢?”

“没干吗呀,养花啊……”

“哎哟我的姐姐喂,你能别这么矫情吗!快拾掇拾掇自己,一会儿我来接你啊!”

“接我干吗?”

“出去玩啊,许亦凡马上就到我家楼下了!”

“拜托,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们小两口约会,干吗总要叫上我啊!”方雅君忍不住翻白眼。

杨小雨这朵奇葩,千辛万苦总算和暗恋已久的许亦凡做了情侣,却一点也不懂珍惜。总爱去夜店约会不说,每次还要拉上闺蜜方雅君。其实方雅君一点也不想跟着去,而且像酒吧、KTV这些龙蛇混杂的地方,平心而论,她是一点也不喜欢。约会嘛,就应该找个温馨浪漫的地方,要多安静就有多安静,最好是无人打扰,这样的氛围才叫浪漫。

可惜,她还没有资格选择约会的地点,最佳男主角……甚至不完全属于她。

“反正你也单着嘛,待在家里干吗?发霉长蘑菇啊?不出来玩,怎么可能有机会遇见真命天子呢!”

小雨讲的都是道理,方雅君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那好吧,一会儿见啊!”

挂了电话,雅君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白色的连身长裙。她一直只穿“Alice”的衣服,尤其钟爱白色,所以衣柜里除了这个品牌,几乎找不到其他类型的衣服。其实“Alice”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品牌,衣服的材质都以蕾丝为主,而且,还是廉价蕾丝。少城当地一个有头脑的淘货公司,在韩国聚集了一批有炒作潜质的衣服,于是淘货大集合,再用洋人的名字注册个品牌,口碑传播,广告效应,立即麻雀变凤凰。

但凡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品牌的衣服简直就是地摊货。可她偏偏爱上了这样的“地摊货”。仅仅因为听见他说很喜欢女孩子穿白色的、丝质的衣服,感觉很柔顺,很妥帖,像“Alice”这个牌子,就很适合女孩子。

于是,她竟然发疯地认为从前的自己毫无品位,穿的衣服都是垃圾,都是桌布。然后,又发神经地拿着一年的积蓄跑去市中心,将Alice专卖店里的白色系列一并买下,虽然她明白,就算她每天都换一套衣服出现在他跟前,他也不会将目光多停留一秒。

女人的品位,因为男人的品位而改变,这无疑是人生中莫大的悲哀。

将裙摆上的白色丝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为双唇涂上淡淡的荧光唇彩,然后,一个薄施脂粉、细致典雅的小个子女人出现在梳妆镜里。

对着镜中的人甜甜一笑,拿过搁置在梳妆台边的粉色小坤包,穿上粉色小拖鞋,她轻轻地扣上房门。

从杨小雨家到方雅君住的地方,其实并不远。但杨小雨却极少上楼来,只在附近的广场等她。广场上有许多雕花藤椅,花纹很独特,也很漂亮。杨小雨是个好奇宝宝,特别喜欢研究独特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美妙的花纹,想必她是没有耐心在偌大的广场上闲溜达的。而她与许亦凡,也是结缘于此地。

说起来,杨小雨与许亦凡的缘分颇为深远,他们自小就认识,杨小雨的姐姐和许亦凡的堂哥还是同学,所以他们小时候有不少机会可以在一起玩。但那时候,杨小雨与许亦凡都觉得对方微不可见,高中毕业后,更是天各一方地念了大学,早已将对方抛于九霄云外,若非是机缘巧合,也不会在方雅君家附近的大厦相遇,就更不要讲这后来的缘分了。

许亦凡正好就在附近的大厦里工作,是一名建筑设计师。杨小雨看上他,据说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熟稳健与男子气概。

不过在方雅君眼里,除了长得高又帅以外,她并不觉得许亦凡的性格有什么与众不同,更是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成熟稳重。

杨小雨为此辩解说:“那是因为你不晓得从前的他是多么讨人厌,如果你见过的话,就晓得现在的他是多么讨人喜欢了。”

方雅君闻言一笑,不再与她争辩,即便是她早就知道身为好色之徒的杨小雨,是色欲熏心了才看上的许亦凡,她也不准备再揭穿了。

不然,还怎么继续做闺蜜。

七月的傍晚七点,天色还很明亮,空气很压抑,每吸一口,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烦躁。这一路漫步过来,到广场的时候,已是满身躁汗了。

杨小雨果然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人——美男许亦凡,他向她招手致意。

方雅君只好加快脚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儿,习惯了!”杨小雨说的倒是事实。

“从前你可不是这样讲的,哪一次不碎碎念我半个小时才肯罢休啊!”方雅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对许亦凡说,“还好有你在,把杨小雨这个小泼妇活活变成淑女了。所以说嘛,爱情就是人生的魔法,可以让人变得善良又宽容,还可以让无聊又漫长的等待缩短成一瞬间。”

许亦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杨小雨却开心得不行,笑得就像刚从糖罐里捞出来一样,揽着男朋友的手臂,亲昵地说:“亦凡啊,算起来,其实雅君是我们的媒人哎!”

“嗯,好像是!”

“什么好像是啊,根本就是好不好!”

“喂喂,别,别这样说!”方雅君忙不迭地摆手,像是要甩开一块烫手山芋,她正经严肃地说,“你们俩千万不要把我和那两个字扯在一起啊,这太冒险了。”

“怎么冒险啦?有谢媒钱拿还不乐意呀!”

“我求您,这谢媒钱给谁都行,千万别给我。你没听说过吗?一般人不要去做媒,做成功了一对,还必须要在三年内搞定三对,否则就要倒霉三年!这代价太大了,跟做限时题一样,我不干!再说了,往后你们婚姻生活不幸福,吵架打架不愉快,还得埋怨是我做的媒,我可不想讨这么多的麻烦!”

“有没有搞错,你竟然还要搞封建迷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方雅君眨眨眼,看向许亦凡,说,“走吧,干吗还站得稳如泰山!”

许亦凡看了看表,歉意地说:“再稍等一下,还有一个朋友!”

正说着,一辆车停在街边,车窗后看见一张斯文的脸。

许亦凡对那人点点头,便将雅君和小雨推到后座。

“我大堂哥许曜,他跟二堂哥许存异一样,是开餐厅的。只不过大哥开的是中餐厅,又是个川菜厨子,会做很多菜,可不像我二堂哥那个绣花枕头,光会管不会做。喏,大哥,这位是小雨的高中同学,方雅君,是名护士。”

许曜友好地回头一笑:“方小姐真漂亮!”

“许先生过奖了。许先生一点也不像是从商的,倒像是一位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学者呢。”

“方小姐真会讲话!”

“我也不过只是实话实说。”

杨小雨听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插嘴:“我说,既然你们俩这么投缘,不如凑对好了!正好大哥失恋了,雅君也没男朋友!”

“说什么呢!”雅君有些尴尬地瞪了她一眼。杨小雨自从和许亦凡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想要与方雅君做妯娌的愿望越发强烈。许亦凡家的兄弟比较多,又多是从商的,开餐厅的除了今天见到的这位许先生,还有一位名叫许存异,她曾去他的餐厅用过餐。好在那一位早已结婚,杨小雨才没有多费心思。

“我不也是为了你们好嘛!万一你俩就看对眼了呢!”

许曜笑了起来:“谢谢小雨啊,放心吧,大哥心里有数!”

这话说得,好像方雅君已成了他的囊中物。有感情经验的男人大抵都会如此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要他想要,就唾手可得。

方雅君有些不乐意,却没有反驳。

原本就想好了,到了这里绝不喝酒。可是一看见那可以麻痹痛苦的液体,她就全然忘记了。酒色红得像她心里滴的血,喝到嘴里,有淡淡的水果清香,滑过喉际,才会感觉到舌尖辣辣的,就像她与他的爱情,或者不应该叫爱情,他迷恋的,不过是与她身体的一时欢愉。她总觉得,偷情与喝酒的感觉是相同的。一开始,有些紧张,然后回味甜蜜,再往后,却是惊恐慌张,没有安全感,心里总是窝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小雨和许亦凡早就不知道哪里混去了,雅君眯着眼找寻了许久,也分辨不出他们在什么位置。

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每干一杯,许曜就会接着满上。

“失恋了?”她笑问。

眼前这个男人闻言,斟酒的手一顿。

“嗯,被人残忍地抛弃了!”他看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她走的时候,没说任何理由,只是单纯地想分手。”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四年吧。”

“这么久了,说分开就分开吗?是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他冷冷一笑,“其实,我觉得,相聚与别离原本就是爱情的本质,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非要找到那把‘匕首’,然后再狠狠地剥开刚刚愈合的伤口,这样才算完?”

方雅君咬咬唇,笑着说:“可是我觉得……她应该更伤心吧!”

“什么意思?”

“四年哪,女人的青春那么短暂,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蹉跎呢?”她拿起杯子端详着里面如血的酒,“喏,男人呢,就像是酒,搁得越久越值钱;可是女人呢,就像窗外的杨柳鲜花,从萌萌发芽到迎风悠扬,最后枯枝满地,不过是朝夕之间。所以为什么现在只有剩女恨嫁,没有剩男恨嫁呢,就是这个原因啊!我猜,从前她一定跟你提过许多次结婚的要求吧!”

他不说话,只是喝酒。因为雅君,讲到了问题的最关键。

“为什么不肯结婚呢?”她继续问。这一刻,她倒觉得自己成了知心姐姐,眼前这个儒雅的男子,急需解开心结。

“忙事业呗!希望将来可以给她一个优越的生活环境,不想她嫁给我以后吃苦受累……”

方雅君苦苦地笑了:“男人的青春给了事业,女人的青春给了男人。”

“哈哈,你不要跟个神婆一样说话行吗少女?”

她哑然失笑。

他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方雅君看着他,忽然很想被人抱一抱,她伸出手,微笑着说:“给我抱一抱,好不好?”

她知道她的拥抱不会被拒绝,没有男人会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

夜店的音乐与酒容易让人意乱情迷。

所以,当方雅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地躺在许曜怀里时,她一点也不意外。醉酒容易乱性,在喝酒之前,她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反倒是许曜,醒来之后感觉十分抱歉:“对不起,昨晚喝多了!”

她淡淡一笑,枕着他的手臂,像是议论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昨晚,大家不都很愉快吗!”

她只是想找个人给一点温暖,虽然是盛夏,却仍然感觉到冷。她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安全感可言。这个暂时给她安全感与体温的男人,某个女人为他付出四年青春的同时,她也为另一个男人苦苦挣扎了四年。

小雨是她最好的朋友,却不知道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故事。

“能跟我讲一讲那个人的事吗?”许曜小心地问,这个时刻,他对她充满了怜惜与好奇。

她淡淡道:“都不属于我,还聊他干吗呢?”

他点头,倒也有道理。都已是过去式,再次拿出来讲给别人听,也毫无意义了。

再次上班的时候,她在电梯里遇见了王戎。

“好几天没给我打电话了,在忙什么呢?”他的语气像是在责怪贪玩的妻子。

她看了他一眼,漠然一笑:“你问我?不是说好了不过问彼此的私生活吗?对了,最近你女朋友店里生意怎样?上新款了吗?”

王戎不再说话。每当她一提到他的女朋友,他均无言以对。

她充满挑衅地看着他,也未说话。

她有多蠢她自己知道。那个什么所谓的Alice,就是王戎的女朋友同别人一起创办的,王戎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在科室向护士们宣传,也不过是想帮女朋友的店做做宣传。

可她为了讨他欢心,竟然拿钱去捧情敌的场。恐怕再没有比她更蠢的女人了。

现在,她觉得累了,也蠢够了。

电梯停了,她昂着头率先走出电梯。

同科室的医生孟昊与护士初雪微走进电梯,她微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如寻常那样步入科室。

这是王戎要求的。四年前,还只是新晋护士的她与他在值班室发生了不可告人的第一次,他对她说:“你看,我们在同一个科室里工作,要是被人知道了,免不了要说三道四。所以暂时不要公开好不好?”

她有些犹豫。

“我是担心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毕竟你是新人。”他深情地看着她,似乎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她居然相信他!而且还为他的顾虑感动不已。

现在想来,不过是偷腥的猫害怕自己身上沾了腥味。

四年前,方雅君一拿到护士执照,便到这家医院上班,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他,王戎。

她刚在护理部报到完毕,根据指示到新科室报到。

在电梯里,她与他相遇。

是他主动打的招呼:“新护士?哪个科室的?”

她抬起头,眼前这个男子,穿着雪白的医师服,玉树临风,英伟挺拔。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往下看去,就看见那枚职务牌,激动不已:“啊,就是你们科室啊!”

他闻言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因为入院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他,所以后来,她对他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依赖感。

王戎有一副宽厚的肩膀,笑起来的时候像阳光一样让她感觉温暖。刚毕业不久的她,工作起来总是差错不断,每次晨会交接班,护士长总能找到缘由责怪她,他就会帮忙为她说一两句好话,所以私下,她会偶尔约他吃个饭表示感谢,可付钱的时候,他总是抢先把账结了。

她表示抗议,说是她要请客。

他笑着说:“我是男人,怎么能让女人付钱?你要跟我抢,不就是侮辱我嘛!”

“直男癌!”

“大爷我就是!”他吊儿郎当地昂起头,“怎么地吧!”

她捂着嘴笑了。

半年不到,她与科室里所有同事都相处得非常融洽,不再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她很感激他一直都在帮助她,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同事之间的人际关系,若是没有他,她恐怕很难适应医院激烈的内部斗争。渐渐地,她感觉与他的关系亲密暧昧起来,对他也越加依赖,每天都盼着能见到他。

但他的态度,似乎只当她是个关系要好的朋友而已。

有次夜班当值,正巧是她与他。半夜收治病人,她去值班室叫他,却一不小心跌进他怀里。他顺势搂着她,嘴里低呼:“哎哟小心!”

她仍然被他搂在怀里,那个怀抱好让人迷恋,她不愿挣脱,宁愿时间就此停留。

他看着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刹,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了她。

他们之间一直明朗的朋友关系从此破碎,几天以后,顺理成章地同榻而眠。方雅君遵守他们的约定,不让任何人知道她与王戎之间的关系。

这种隐瞒所有人去相爱的甜蜜令她快要疯掉。她为他们的感情可以升级成为亲密的男女朋友关系而幸福,她以为总有一天,他肯带着她到朋友跟前,告诉他们,她是他的女朋友。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坚信不疑。

可是,事情总会有出人意料的发展。

一个云淡风轻的下午,她换好衣服,准备下班回家。

护士站飘来一个长发飞扬的高个子女人,妆容精致,气质娴静,端端一站,宛如女神。她找王戎。

方雅君正好经过,有些困惑:“您是?”

“我是他的女朋友,哎我忘了带手机,能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给他吗?”

方雅君的腿顿时像是踩在了棉花里,仿佛浑身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抽吸干净。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眼前那漂亮的女人对于她的反应十分不解,但脸上很快重现灿烂的笑容,她盯着方雅君护士服里面的衣领说:“你很喜欢Alice的衣服吗?”

她真的很漂亮,举手投足都令人无法抗拒。面对如此强大的气场,方雅君有些透不过气来。

到护士站拿东西的孟昊顿住脚,笑着对那女人说:“于茜,雅君可是你们家的超级VIP,怎么样,王戎的宣传工作还算到位吧!”

那名叫于茜的女子笑着点点头。

“谁找我?”王戎从病房走过来,脸上原本挂着笑,但一见着来人,那笑容便僵在脸上。他不敢去看于茜身旁的方雅君,用了两秒的时间他恢复情绪,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约好了一起吃饭的吗?我手机忘带了,所以就直接过来找你了。怎么,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哪有,主要是担心你开车技术太差……”

方雅君站在他们身边像个傻子一样,她转身就走,不想再接着待下去。

未曾料到于茜却拉住她。

她抬头看她。

这一刻她觉得很耻辱,她没有这个叫于茜的女人个子高,站在她跟前,自己好像是个霍比特人。

“雅君是吗?不如一起吃个饭吧,谢谢你对我们家衣服的厚爱。”

方雅君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极不友好地说:“我还有事。”

她快步离开,像是落荒而逃。

她真可悲,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第三者的呢?她做了全天下最愚蠢的女人,刚才还在喜滋滋地憧憬未来,现在却被残忍地告知,前途已是末路。

那天晚上,他打来电话,语气很平缓,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我知道有家新开张的餐厅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她冷冷一笑,拨弄着水仙花瓣,问:“不用陪女朋友吗?”

“她加班!”

“这样啊……所以,每当她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都是那个最佳替补,替你打发掉所有的无聊时间,对吗?”

“雅君,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觉得自己很蠢,很可笑,就像一个小丑!”方雅君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挂掉电话,眼泪便已汹涌而出。

门铃声响起,她抽噎着站起身,一面应道“来了”,一面擦掉眼泪。

一开门,就被眼前的鲜花所淹没。

那么多的郁金香,那么多那么多的郁金香……

王戎站在花束后,只是几个小时不见,他却像憔悴了许多岁。

“她和我在一起很久了,在你之前。”

“然后呢?”

“我要对她负责。”

“那我呢!谁来对我负责!”

他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她。

“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

“如果有一天,她能主动离开我。只要她提出来,我会和她分手。”

“你是要我耐心地、乖乖地、默默地在一旁等待着她让位,是吗?”

“不,当然不会,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告诉我,你还爱她吗?”

“爱,就像亲兄妹那样的爱。”

她早已无法分辨他的眉目,但这一刻,她看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这样的话你也讲得出……我真佩服你!爱情能够变成亲情吗?恋人能够变成兄妹吗?”

“能。”他的语气很平静,又像是饱经沧桑,“也许许多年以后,你也会发现,其实你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样爱我,我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个兄长、亲人,仅此而已。但那份感觉却是无法割舍的,就好像是嵌在骨头里的肉,舍与留,都会痛。”

方雅君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次,他是个骗子,他是个骗子。

可是最后,竟然还是原谅了他。

她恨自己没出息,居然相信了他的话——他会和于茜分手,只要于茜先提出来。

他这番话,竟然让她觉得,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恋爱中的女人没大脑,一点也没错,方雅君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完全就像个白痴。她相信王戎讲的每一句话,每一句,哪怕是谎言,也会当作是最珍贵的承诺。

但是,她又恨他,恨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告诉她,他有女朋友!可在知道真相以后,却又无法割舍。

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有感情。可在许多个痛苦的时刻,方雅君宁愿自己是个没有情感的动物,随随便便地开始,再洒洒脱脱地结束。

她下了无数次要离开王戎的决心,可又无数次被王戎的温柔所击溃。

这样暧昧的关系,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已有四年。

王戎依旧没有与女朋友分手。

方雅君依旧见不得天日。

她终于开始清醒,终于开始怀疑。关于感情的问题,女人特别傻,很多时候总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活在梦境里,不会理性思考,最后,唯有时间才能够告诉她真相是什么!可是青春,却已渐行渐远。

王戎有情有义吗?方雅君冷静下来时,会仔细思考他的每一句话。

“除非你找到更好的男人,否则我一定不会在你之前结婚的!”

为什么他要讲这样的话,而不是说“我会娶你,早晚有一天”。

假如王戎这样讲,她距离梦醒时分,恐怕会更遥远。

“难道一定要做恋人吗?有一种情感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点点爱情,有一点点友情,有一点点亲情。我们做这样的关系好不好?”?

她当即否定:“这种珍贵的情感,应是在情人之下、朋友之上的,不应该有肉体关系!我们不配你知道吗?也许你不爱我,但是我爱你,你只是我的情人,我也只是你的情人,仅此而已!”

她付出了最珍贵的情感,却换来了“情人”二字,如果这段感情曝光,她将是人人唾弃的“狐狸精”。可是,只有她知道,她多么不值得,多么不值得!她甚至从未听过那三个字,这个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竟然从未对她讲过“我爱你”!

她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明白。

她知道,无论等到什么时候,他终究不会告诉所有的人,她是他的恋人;她也知道,无论是四年,还是四十年,他都不会抛弃女友,与她结婚。因为,他根本不爱她!

了解真相的时刻,往往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可也绝对是重生的时刻。

所以,失去,等于获得,一点也没有错。

与许曜发生一夜情,她是有预谋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斯文,很有礼貌,不像是个登徒浪子。况且,又是许亦凡的兄长,不管怎么样,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对待她。

她相信,只要两人有了第一次,就必然会有未来。未来,其实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她肯动一点心机。

许曜的坦诚令她始料未及。激情过后,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她的身边,规矩得仿佛方才的热烈都只是一场梦。他道歉,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真是太不理智了。看来那个谁说的,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一点也没错!”

她不解:“哪有男人这样诋毁自己的……”

他枕着手臂,淡淡地说:“男人其实比较不理性……说难听一点,遇见喜欢的女人,他随时都会有想要的冲动,无论那个女人该不该碰,只要有机会,他定然不过放过……所以千万不要以为男人喜欢和你睡,就真的是爱你……爱情这东西,对男人来说,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倒是十分坦诚,方雅君即便觉得不太愉快,却无力怨责。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谁稀罕谁的负责呢。

对王戎而言,她究竟算什么她不知道。但清楚的是,她不是他想要一直留在身边的人。

或许最初,王戎对她有爱。无爱,就不会难以割舍。

可是到后来,方雅君还是居于下风,也许,她真的不如王戎的未婚妻那般优秀,所以,她无法得到这个男人。

她只能放弃!

与许曜分别之后,她平静了许多,也不打算再算计谁。爱情,该来就来,该走就走,一切随缘。

就在她努力打起精神来,面对新生活时,许曜打来电话,他很直接地问她:“愿意换个新的环境吗?”

“什么意思?”她不懂他的话。

“有没有想过做个餐厅老板娘?”他在电话那头大声重复着。

雅君站在走廊,从她的视觉角看去,正好可以看见王戎。他正在病房里询问病情,在他的身后,跟着不少实习生。他很专注,也很认真。男人认真做某一件事情的样子,最为迷人。

方雅君一直迷恋着的,不就是他的认真与专注吗?!

她握紧电话,轻声问:“你……你什么意思?”

“我说,不如我们结婚吧。”

“结婚?”她忍不住低呼,“你在向我求婚吗?”

王戎带着学生从她身边经过,听到她的话,脚步乱了一个拍。雅君留意到了。

电话那头的许曜笑了起来:“是啊,向你求婚。剩男许曜,正式向剩女方雅君求婚!嗯……求婚仪式呢暂时没有,这确实是我疏忽了,寒酸了一点儿啊,不过你也别介意,结婚嘛,不就是凑对儿过日子吗,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我会用往后的时光好好弥补你!”

“你这话怎么说得像是大灰狼在骗小红帽啊……”

“我是认真的,大姐!”

方雅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曜这个人,确实很有趣,和他在一起,很轻松,也没有压力。也许,嫁给他会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她还是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能给我一点时间去消化你的提议吗?”

“行,我静候佳音!”

将手机放进口袋,她端着治疗盘,来到王戎问诊的病房,按照医嘱,为另一个病人挂盐水。

像往常那样,她全程与王戎没有半点交集。

连目光也没有。

??

这晚,王戎不请自到,这是她预料中的事。

他站在门口,痛苦地看着她:“你要结婚了?男的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讲过?”

方雅君不看他,只是将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抛到床上。满床全是该死的Alice蕾丝花衣。

她将它们往箱子里塞,使劲地塞,恨不得填满每一个角落。

“你要干吗?”王戎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阻止她,却又觉得似乎不应该。

她歪着头,看着他,忽然笑了,指了指那堆衣服,说:“喏,这些衣服,起初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买来穿的。后来晓得是你女朋友开的店,还是去买,因为好想知道她的一切消息。现在,我对它们没有丝毫的兴趣了,我不要它们了!你懂了吗?”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接着说:“其实坦白讲,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它们真的好丑。我改变自己,只是为了迎合你,可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呢?别人说,爱情应该是不求回报的,但一味地付出,却什么也不想要,那不是白痴吗?”

他紧锁眉头,试图去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叹了口气:“不要这样了,我已经答应了别人的求婚,要对他负责!”

他坐在床旁,有气无力地问:“他是做什么的?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有什么理由与权利知道这些?我们是什么关系?”她看着他,“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也没告诉我,她的存在吗?!”

“两件事情完全不同!”

“有什么不同?你觉得,作为一个女人,真的会心甘情愿地永远守候,暗无天日地去等待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吗?”

她将所有Alice的衣服都塞进了旅行箱,全数送给了邻居小妹妹,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们结束了!”

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他相信,她是认真的!

博爱的男人也许并无过错,如果非要说他错了,那大概是,爱了太过认真的女人。

最后一次去医院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在一个月以后的某一天。方雅君坐在许曜的车上,经过旧居的那栋大厦时,有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怀里抱着超大的一个纸袋,满脸幸福。她猜测,这是个恋爱中的男人。因为无论男女,唯有在恋爱中想起了有情人,才会喜形于色,不论场合!

被爱辜负的那些年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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