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
如果你能忘掉过去,幸福在任何时候到来都不会晚……经过小林北路时,萧颖抬起头。晚风中,夕阳下,一排独特的红砖房矗立在这城市最繁华的角落里,最靠近街边的那一栋,楼下的小超市看来并未易主,而临近超市的那个单元,五楼的那个窗户,依旧挂着鹅黄色的碎花窗帘。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什么都变了,却没想到这间屋子像是定格在时光里的影画,半点没有改变。那间屋子她是十分熟悉的。三室一厅,月租八百。八百块对于当时的她来讲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是发了神经才会租下来。从小居住环境就不差的她喜欢宽敞的屋子,假如将她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恐怕会抓狂崩溃。那时的她刚从报社辞职出来,做了朝不保夕的自由撰稿人。那是她人生中最为晦暗的时光,没有爱,没有钱,没有前途与梦想,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双手,没日没夜地蜷缩在电脑前机械地敲键盘。没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厨房角落那箱泡面是最爱,还有一个会响的电水壶。有时候真的累了,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想着也许眼睛一闭就死过去了也说不定。可是她毕竟没有死过去,还在那间绝对可以做狗窝样板房的屋子里坚强地生活了好几个月。也不知道成魏后来为什么会留下来,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接受这么一个邋遢颓唐的女人的。这么看来,成魏还真不算正常人。成魏是跟随她的朋友童悦一起敲开她家房门的。接到童悦电话时,童悦并没有告诉她还有旁人一同前来。所以她半点顾忌都没有,竟然穿着一件半透明的丝质睡衣,凸点,酥胸半露,披头散发地开了门。“啊——”尖叫的不是她,是童悦。成魏站在童悦身后十分尴尬,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反倒是她异常冷静地捻了捻低低的领口,满不在乎地说:“进来吧!”童悦一进门就批评个不停:“放着报社记者不做,跑来做自由撰稿人,住在狗窝似的家里,你在折磨你自己啊!许曜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去爱,瞧瞧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方便面?你又吃方便面……说过多少次了,再吃下去会死人的!”“那就让我去死好了!”萧颖不去理会她,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的啰唆。她径自回屋换了一件衣服出来,童悦已经非常不客气地招呼同来的男子坐在沙发上了,手中端着的是她唯一的茶杯。萧颖看了他一眼,问电脑前的童悦:“不介绍一下?你男朋友?”“我倒巴不得他是呢,可偏偏造化弄人!喏,我来介绍一下,成魏,我的大表哥!”她神秘兮兮地凑到跟前来,“以前我怂恿你甩掉许曜就是想把你跟成魏凑成一对,怎么样,我表哥也是一表人才吧!”萧颖总算明白了童悦的用意。“成魏”这个名字的出现率太高了,童悦无数次地劝说自己甩掉许曜,就是想要介绍成魏给她认识。人已经来了,在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忽然出现,她连拒绝见面的理由都没有,于是,她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我叫萧颖,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是!”他轻握了她的手一下,很礼貌,也很淡然。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整个过程,她将开头记得很清楚,就连成魏手里捧着茶杯却一口茶也没喝都没忘记。可是后来是怎么发展的,她全然忘记了。只知道随后的日子里,都是资深宅人的他们常常在网上聊天,而所谈内容真是枯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你喜欢什么颜色?”他问。“鹅黄色啊!”她轻轻地敲击键盘回答。“那你的内心应该是充实而又温暖的啊!”“我有让你觉得很冷漠吗?”“还好吧。哎,最近降温了,你有挂窗帘吗?”萧颖抬起头,一阵凉风从窗户吹来,她打了一个冷战,她竟然忽略了自己家从来就没有窗帘这件事情。“啧啧,真看不出来,你的观察力那么强,这个细节你都注意到了!真没想到冬天就快到了……看来必须要找个男朋友取暖才行!”“说的什么话,找个男朋友取暖?这什么逻辑?”他对她的话并不赞同,她没有回应,只是说:“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同我一个老朋友好像,身材、身高、穿衣品位都神奇地相似,还爱啰唆。”“我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吗?”她没有再说什么,匆匆下线。那个老朋友……是许曜。在见到成魏的第一眼,她就被震撼了。明明两个人长得并不像,可是由于穿衣打扮以及身高气质相似的缘故,她竟然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第二天,成魏抱着一个纸袋站在萧颖门口:“喏,鹅黄色,你喜欢的!”那是鹅黄色、带着点点小碎花的丝绵窗帘。她目瞪口呆,而他,旁若无人地走入她的卧室,替她挂好窗帘。那一刻,萧颖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颤。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成魏认真仔细地挂好每一个扣,忽然想到许曜。从前他们也是这样认真地注重生活的细节,一起摘下并不太脏的窗帘,不愿意省心地拿出去洗,就这样守着洗衣机等着“叮”的一声宣布窗帘清洗干净,原本还在沙发上缠绵的两个人就会高兴地跳起来,甜甜蜜蜜地捧着窗帘,一个人安挂钩,一个人放上架。直到有一天,许曜不再理会窗帘有没有脏,更不理会她是否需要帮忙时,她才明白,所谓幸福,只是瞬间;所谓永远,那更是天方夜谭。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狗屁不如的东西!她不再相信爱情,更害怕重新去爱别人。在她心里,一男一女从陌生到相识相爱固然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结局却不见得就会完美。争吵冷漠总是接踵而至,甚少有人爱到深处不分手。既然已经明白了这种规律,又何苦要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呢?她漠然地看着成魏,轻轻抚平了最初的悸动。“挂好了!”成魏搓了搓手,微笑着看着她。“谢谢!”“还真客气。你是童悦的姐妹,我没理由不好好照顾你!”也许他并不知道童悦有意撮合他们的事情,她黯然地想。可是,她凭什么会因此而感到黯然呢?凭什么呢?她不是对男人已经完全死心了吗?可是面对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男人,心中的蠢蠢欲动却是赤裸裸的。“怎么了?不开心?”她脸上的小变化丝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轻声问道:“成魏,你对我有兴趣?”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愕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有兴趣?什么叫有兴趣?是对她这个人有兴趣,还是对她成熟富饶的身体有兴趣?这个问题他真的没有考虑过,更不知道她这个问题的深意。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她也同样看着他,直到他说:“关于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童悦是多么热心的一个人。其实对于爱情我没有什么看法,但是我知道如果别人已经不再爱我了,我会将伤心化为祝福与重新生活的动力,过得比从前还要好!咱们愿赌服输,行吗?”“所以你对我的关心与照顾,都是基于可怜?”“我宁愿你说是‘同情’。谁没受伤过呢,十多岁的小青年还有伤心的初恋呢,更何况你跟我。套句俗气的话来说,咱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前女友在我去别的城市工作的那段时间跟人跑了,对于男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是我能怎么样呢?当然也有痛苦过,还好,不是很久!”他腼腆地笑笑,接着说,“我不想活得太辛苦,所以丢掉包袱重新开始。”她抬着头,仰望着他。“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放下,希望你幸福……”那个吻来得很突然,到底是谁主动的,或许是她。可是萧颖半点也想不起来了。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她毫不犹豫,他温润的舌尖、清新的气息、浓密的黑发没有半点输给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人。也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可在他挺身进入的那一刻,她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快乐。都是成年人,何苦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呢?给伤痕累累的彼此一点温暖,是这个秋日午后最好的选择。屋内春光旖旎,窗外刮着狂风,偶然掀起一角窗帘,便可看见外面枯叶漫天飞舞。她看向窗外,不要看他的眼睛,不要知道他对于她的疯狂到底报以什么样的表情,更不要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对待未来他们的关系。她只是牢牢地盯着那扇窗帘,那些窗外的落叶,她要自己清醒地知道这副身体也为另一个男人而疯狂,尽管,他们的身材体型那么相似,尽管他们喜欢的爱的方式那么相似……尽管……她真的会有一点错觉,此时此刻带给她美妙感受的那个男人是许曜!对不起,成魏。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为自己的无耻而感到羞愧。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在他们最亲密契合的那一刻欣然而至。她伏在他的臂弯,木然地说:“童悦常说,如果更早前我和你就认识了,说不定我们很适合……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成魏闭着眼睛,沉默,什么话也没说。“成魏,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他忽然翻身压上她,漂亮的双眸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能忘掉过去,幸福在任何时候到来都不会晚,可是……你能相信此时此刻给你快乐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吗?”萧颖闭上眼睛。他颓然地从她身上滑了下来,痛苦地俯在她的颈间:“对不起,我不想做别人的替身……”眼泪从萧颖的面颊滑落,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对不起,他们实在太相似,以至于她不得不闭上眼睛。而敏感如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在未来的一个星期,他们竟然都没有跟对方联络,等到成魏忍不住拨通她的电话号码时,听筒里传来了中国移动客服人员甜美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听说,她在几天前已经离开了少城。听说,她不打算再回来。听说,她没能爱上他。听说……一切,都是从童悦的嘴里听说的。最后,童悦饱含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哥,你不会真的爱上萧颖了吧?”他自嘲一笑:“怎么会?!”到了新环境,换了新号码,也换了新的网络联系方式,一切都换了,唯一没变的是她仍然单身。换了新环境,原本以为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是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后,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想念曾经的人、曾经的事。可是意外的是,令她想起最多的那个人,竟然是成魏。两个人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却无数次地进入她的梦乡,以至于每个细节她都记忆犹新。她从前是那么迷恋许曜,可是现在竟然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否太绝情。也许她应该给成魏一个电话,将不辞而别解释清楚,或者跟他讨论一下此刻自己心里这样的感受到底代表着什么……终于在离开少城一百天的那个晚上,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嘟”的一声刚刚响起,她便像受惊的小兔那样忽然挂断。对不起,她真的没有勇气。如果……如果他不爱她,那么她的主动算是什么?如果他爱她,他应该找到桦城来的啊!她和童悦依然是朋友,想要找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他不肯来找她?她原本打算再也不要拨打这个电话了,可是看到未接来电的成魏却将电话拨了过来。她战战兢兢地接通电话,打算语气轻松地跟他说:“不好意思成魏,我是萧颖,这是我的桦城号……”可是,在那冷静又漠然的男人声音里,她却沉默了。“喂,您好,请问哪位?”她犹豫着。“喂?您在吗?请问您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吗?”他的语气客套而疏远。她张了张嘴,正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突然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很娇媚的女人的声音:“成魏,你在那边做什么?快过来扶我一下啊,我摔到膝盖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说过你多少次了,别毛毛躁躁的行不行!”他的语气很着急,看得出来,那个女人于他而言应该很重要。萧颖苦笑着掐断电话,关上手机。真可笑,她竟然忘记了成魏是那种最擅长抛弃过往、重新开始的人。脸上是什么时候有了眼泪的呢?凉凉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张勋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她对电话那头的年轻人说:“过来,陪颖姐吃饭!”张勋,她所在杂志社的美术编辑,少城人。因为是老乡的缘故,平素两人总是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八卦这座城市与少城的区别。张勋接到电话有些欣喜若狂,他爱慕她,毫不掩饰。川菜馆,回锅肉,剑南春。两杯小酒下肚,萧颖对张勋说:“我想家了!好想好想!”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是因为想家吗?还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张勋默默地守在她旁边,过了许久才说:“回去吧,回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这座城虽大,你却半点不爱它!”她哭得累了,擦掉眼泪却笑了起来:“我又害你担心了吧,姐姐就是这点儿好,孩儿性,哭完就没事儿了!”说完她将杯中酒一口闷了,脸上漾出一个美丽的笑颜。刚才是谁哭得稀里哗啦?反正不是她。张勋苦笑着摇摇头,她的孩子气,他就是没办法。他有多么喜欢她,她必然是知道的。可是她一口一句姐姐,态度很坚决。他担心,那层纸一旦被戳破,他会连这个“姐姐”也一起失去。很多人没有结果地爱着一个人,说不出缘由,却宁愿如此。其实萧颖又何尝不知!她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一年后,神经兮兮的萧颖忽然决定回到少城去,做了决定之后就半刻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心急火燎地辞了职,当天晚上她就飞回了少城。到机场来接她的人除了爸爸妈妈还能有谁呢?就连童悦知道她已经同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气息时也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萧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会突然做出很多神经质的决定。离开之前,她对张勋说,希望某天能看到他的画展。原谅她的自私,她只是希望在她最孤独的时候,有个男人可以陪伴自己身旁,说说话也好,吃吃饭也好,总之不要一个人。回到少城后,她才发现不过短短的一年半时间,这座城市竟然平地而起多处高楼。是的,一年半,548天,城市都会有变化,更何况是人。所以当妈妈告诉她,许曜结婚了,她并不感到惊奇。倒是妈妈说,新娘又胖又丑,令她忍俊不禁。在她和许曜曾经同居过的那幢公寓外,她看到了许曜的新婚妻子,虽然不如萧颖娇艳妩媚,但却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标准范儿——身材娇小玲珑,气质温柔婉约!许曜站在她的身后,表情漠然。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她最痛恨许曜漠然的表情,那副原本令她以为他不爱她的表情,在现在看来,其实不过是他生活的一种习惯罢了。她学不会包容,自然没有成为他的新娘。女人总喜欢了解旧情人的情况,无非是想要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还爱着的,自然希望对方幸福,恨着的,假如对方过得不好,才能安心。不知道那个帮她挂窗帘的男人,现在好不好。依然是秋天,风卷着枯叶落下来,萧颖看着那扇窗户很久很久,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如果你能忘掉过去,幸福在任何时候到来都不会晚……”可是,她要怎样才能忘掉关于鹅黄色窗帘的过去呢?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这么通俗的道理,她从前竟然不懂。她黯然地转过身,准备离开,却惊讶地发现在她的跟前,那个英俊非凡的男人正看着她。时间过得很匆忙,他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沧桑、有些疲惫。“成魏……”她微笑着,主动跟他打了招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前来缅怀过往的时光,心底必然还留有过往的美好。萧颖很高兴他会这样做,不管他的身边是否还有别的女人,至少他的心底,应该还有她的影子存在吧。成魏来到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跟着他的脚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打算问。当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那扇门,她傻在了一旁:“你……你怎么……”他看了她一眼,嘴角牵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是的,他怎么会有这间屋子的钥匙呢?他是买下这间房了吗?她依稀记得当初搬家的时候听见房东说准备出售,不打算再继续出租了。她走进房间,屋子里很干净,但大体环境并无改变,鹅黄色的窗帘依然迎风乱动。她有一点意外,背对着成魏,问:“你留着这间屋子干吗呢?”“等你啊……”她诧异地转身看他,他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我知道,当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的。”他以为这番煽情的话会令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没想到她却皱皱眉头:“你的身边没有别的女朋友吗?”他茫然地看着她。“有一次我听见电话里有个女孩子跟你很亲密地说话……”“什么时候的事啊?”他还是茫然。“算了。”她将头转向一旁,决定放弃。令他根本没有印象的女人,她又何必在这个问题上面继续纠缠呢?然而她的态度,却叫成魏有些抓狂,他看着她,有些急躁地用双手梳了梳头发,问:“萧颖,你到底几个意思?”见他狂躁不安的样子,她不禁哑然失笑,轻轻踮起脚尖,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角:“成魏,你是个傻瓜,真的好傻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