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很多男人都希望能拥有许多崇拜者,可是真的走到了这个被人崇拜的位置之后,却又觉得高处不胜寒,不如在人间。我叫曾汉,是一档知名电台节目的主持人。我有很多崇拜者,也不缺女人,可我总觉得此生似乎只爱过一个女人。她并非我的妻子,也不是我的情人,我从未得到过她,但她却停留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开过。她是我生命的绝大部分,而我,只是她生命里最小的一部分。五十年前,我们出生在同一条巷子。如今那几条巷子依旧还在,并被当作了这座城市的城市名片,非常完好地保存着。现在我也时常去那里,民宅都被打造成了商业区,尽管繁华胜过从前,却再也没有我们少时的那般烟火味。我们那时候啊,大人们一旦有闲,又不想出门,就摆张桌子到屋檐底下去,泡上两盅盖碗茶,就能引来三五个街坊邻居,聊天打牌,一混就是整个下午。小孩子们更是不必说,永远都不会感觉到无聊,巷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神奇的快乐。我们可以玩捉迷藏,玩陀螺,滚铁环,玩各种有趣的游戏。那时候物资缺乏,百废待兴,但似乎大家都过得还不错。我常常怀念过去,便独自一人开车去老巷子喝茶。老巷子里有许多新式客栈,看似古朴,内部却十分洋派。如今的年轻人做生意还真是了不起,将传统文化与西式文化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这城市的雨季到来了。龙堂客栈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客栈,外部结构完全是木质的,可是内部结构却是完全西化的,比如,有马桶的洗手间,有吧台的咖啡馆,还有服务周到围着粉色围裙的服务小姐。只是这边有个堂屋,高高的门槛,高高的屋顶,看起来有些骇人,老外们最喜欢坐在那里面看书。今天我也坐在那里,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茶馆被一群年轻人霸占了,他们吵吵闹闹的感觉像是开会又像是聚会。这也是见惯不惊的了,龙堂客栈常常会组织人出去旅游露营,当然这些大多是孩子们的爱好,我从来没有去过,也没有时间去。抱着茶盅,我坐在堂屋的书架前,选了一本书,思绪却又回到以前。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也许儿女已经成群,是否会偶尔想起我……这个老朋友。我给她写过很多,从小学到大学,算起来应该可以装订成一本通史那么厚,可是她,从来不曾回应过我的爱。她叫成碧君。三十多年了,她离开这座城的时候才十八岁。我与她同年,出生的时间比她早了几分钟。我们家与她的家仅一墙之隔。当我们哇哇大哭相继落地的时候,我们各自的祖母相互上门道喜,甚至还想为我们定下娃娃亲。可由于时局不允,双方的父亲担心娃娃亲这种封建余毒最终会害了我们,并未同意。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好吃的,没有好穿的,大人们整天都在思索自己的成分问题,哪里还能尽责地照顾我们,更不会像现在的家长一样把孩子当宝贝,捧在手里含在口里。但我和碧君相互照应,泥里生,土里长。碧君非常依赖我,总是拉着我的手,我到哪里,她到哪里。那时候的我,个子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又以哥哥自居,所以保护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还有个小伙伴,是隔了三四间屋子的叶品德。他时常欺负碧君,然后每一次被我发现,都会被我揍得鼻青脸肿。儿时的快乐是刻骨铭心的,我们这样的铁三角,无论是干坏事还是好事,都十分积极,缺一不可。叶品德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比我要帅一点,这是上了初中以后,我才发现的事情。初一暑假,叶品德神秘兮兮地跑到我家来,告诉我他有喜欢的女生了。我漫不经心地问:“谁?”“你猜!”“有病,大男人猜什么猜,跟个娘儿们似的。”我个子比他高,身材比他魁梧,常以“大男人”自居。他俊俏的小脸上有了少许尴尬的神色,怏怏地对我说:“算了,没有!”“不是吧,我才说一句话就把你吓得不敢喜欢女生了?”“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他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斜睨他一眼,傲慢地说:“当然有,哥从小就喜欢碧君。”然后紧张地看着叶品德,“不许说你喜欢的是碧君,碧君是我的!”他的脸色有些难堪,大概估计自己打不过我,于是撇撇嘴说:“什么眼光!我才不会那么没水准。”“你说谁没水准?”“没,没有……啊……啊!救命!”那小子又一次被我痛揍了一顿。自从那次被叶品德勾引得把内心的话说出之后,我就开始筹划怎么让碧君成为我的女朋友。我告诉叶品德,追女朋友这事他必须帮我办到。我算是个小流氓吧,因为比同龄人高大,他们也愿意服我的管束。叶品德是个小矮子,长得比我俊俏又怎么样,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上了初中以后,我们都已懂得男女有别,碧君也很少和我们两个男孩子一起瞎玩了,顶多就是早晨和我们一起上学,下午和我们一起放学,除此之外,她就躲在家里看书写字。我父亲常常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你看看人家碧君,人家回来就知道写作业看书,你呢?调皮捣蛋什么都有你,学习成绩却是一塌糊涂!”我面上尽管表现得吊儿郎当,心里却在笑着说:“碧君这么好,早晚还不都是我老婆。”反正,碧君是我们那条巷子里最好的孩子,也是大人们最喜欢的孩子。可是我们谁也不嫉妒她,因为我们都喜欢她。上初二那年,我正式开始追求碧君。在一个夏日午后,我们刚放学,在课堂上写了“我喜欢你”四个字的小纸条已被手心的汗弄糊了,叶品德提议说,可以在上课的时候由他递给碧君,我没同意,下课以后,我跑到学校门口拐角处等着,待打扫完毕的碧君经过再拦截她,向她表白。可我的勇气却在叶品德和碧君有说有笑走来时,一泻千里。碧君瞪着我,一本正经地说:“曾汉,今天老师安排我们打扫卫生,你为什么要偷跑?”我偷跑?我偷跑了吗?我只是为了躲起来向她表白而已,我……“明天我会告诉老师的!”还不等我回过神,碧君已经拉着叶品德那个矮子走远了。搞什么,就是没有打扫卫生而已,居然也要告老师?我心里一怒,愤然扔掉手中的纸条,暂时放弃了表白计划。回到家,我赶紧写作业,写着写着就又想起了碧君。下午的我,也太沉不住气了,不该赌气扔了告白的纸条。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妥,于是萌生了要给碧君再写一封的想法。可是提起笔,绞尽脑汁,我却也想不出什么内容来。那个时候没有现在方便,现在随便拿一首歌就可以作为来糊弄人。想了一半蜡烛的光景,母亲催我洗脸睡觉,我赶紧提起笔抓紧时间写下了——“希望与你一起共创美好的明天,我们的革命一起努力!”自我感觉写得不错,但我很怂,没有写她的名字也没有落下自己的名字。晚上,想着碧君酣然入眠。梦里,她已成为我的新娘。第二天,我将塞给叶品德,叫他帮我递给碧君。我则躲在自己的座位上,偷偷地瞄着叶品德与碧君的一举一动。碧君拿到纸条,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她却根本不看的内容,反而扔进垃圾堆,顺便骂了叶品德一句:“有病!”天啊!好险。她以为是叶品德写给她的。我在叶品德要供出我之前捂住他的嘴巴,然后笑着说:“碧君,我把品德拖出去教育一下,他又惹你生气!”我威胁叶品德不许将那字条是我写的这件事告诉碧君,他咬咬唇,竟然没有反对。想来,他也算是很有义气!从此,叶品德成了碧君极为讨厌的人物。碧君甚至不愿与他一同上学,她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但我们的话题却总离不开叶品德。我不明白为什么,碧君明明讨厌叶品德,却总喜欢问我关于叶品德的一切事情。我就故意将叶品德的种种糗事都说出来。看着碧君面露嫌弃,我在内心对兄弟说了一万次对不起。在碧君眼里,我是个极为幽默的人,她常常被我逗得开怀大笑。“话说三国时候,刘备一米六的身材站在关云长一米九的身材旁边相形见绌,于是刘备教唆张飞去买来一把大斧头,随时准备在关羽犯错的时候砍掉他的双腿。刘备是何其狭窄的一个人,所以总是处处暗算关云长,表面上还要装作大仁大义的样子,我们所知道的‘鸿门宴’‘单刀赴会’‘过三关斩六将’等等都是因为刘备的嫉妒而造成的……当然我是这样猜测的,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她对我说:“曾汉,你好幽默,以后可以试试去讲讲评书、说说戏什么的。”“嘿嘿。”我得意得很,对于她的夸奖我从来都是照单全收。“但是呢……”她又笑着说,“鸿门宴是项羽和刘邦,与关羽无关的……哈哈哈。”她的笑点实在太低,就这样一个笑话,也令她笑到肚子疼。这大概就是我爱她的原因,明明懂得比我多,却愿意听我瞎吹。尽管碧君不太搭理叶品德,但她并不排斥他的出现。可即便是他出现了,她也是将他当成个隐形人。我问过碧君,为什么那么讨厌叶品德,她说没有为什么。其实我知道,就是因为那封。上了高中之后,我们三个还是在一个班。碧君与品德之间的关系也改善了,似乎又恢复到从前那种快乐和谐的朋友关系,那是因为品德找了个女朋友,一个挺娇小的女孩子。我这才留意到,品德长高了,也很强壮,我俩身高不分伯仲。不过,他依然比我俊美。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捶叶品德一顿了。他的性格有了变化,不会再那么懦弱。而我,也不再那么霸道。碧君也变了,温柔文静,对品德不再冷冰冰的。高中三年,我终于将勇气培养好了,写好一封,偷偷地塞进了碧君的书包。经过这么多年,碧君早已经认出了我的字,但我这一次,还是署名了。这封信我还记得这样写的:成碧君同志你好:首先对你致以革命同志的问候,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抓革命促生产,一定要打倒走资派。碧君同志,我与你从小到大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我们之间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是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滋润下形成的,我决定将我的一颗红心献给你,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下,高举红宝书,打倒走资派,让我与你一起共同为建造美好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此致敬礼曾汉为什么我会对这封信记忆犹新,因为那是我绞尽脑汁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憋出来的文章。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碧君给我消息。我的结局不过两个,要么成为碧君的男朋友,要么成为碧君的敌人。然而,碧君并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回应我。我们之间仿佛没有那封信存在一般,碧君对我像从前一样。我以为那封信她没有收到,于是又写了一封,这一次,我放在了碧君的上衣口袋里。当然,是趁碧君午休的时候放的。结果,第二天碧君的妈妈就找上门了。她对我妈妈说:“你们家曾汉小小年纪就不学无术,只知道谈情说爱,可不要影响我们碧君,碧君马上要跟着她爸爸到北京去了,在那边她会有很好的发展……”这封信是碧君妈妈在为碧君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碧君被关在屋子里哭了几天。父亲将我痛揍了一顿之后,就再也不许我与成碧君说话。品德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之后,便频繁地行走于我和碧君的家,为的只是帮我鸿雁传书。可是无论我给碧君写多少信,碧君也没有回我一封。我问品德,品德说碧君看了就收好了,什么也没有说。我在墙的这一边相思成灾,碧君在墙的那边做什么呢?我突然很恨这个时代,恨碧君的父亲为什么是个前途无量的公务员,恨碧君为什么不肯给我回应、给我答复。我想在学校和碧君交谈一下,可是碧君自从收了我的以后就再也没有来上学。半个月后,碧君举家搬迁到了北京。一个月后,我收到了碧君写来的信。曾汉:对不起没有回你的信,因为家母的原因,所以我必须与你划清界限。可是实际上,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这只是重点内容,具体零零碎碎的东西大概就是她在北京的生活,看来她过得很幸福。从此,我们的变成了普通的朋友之间的信件,再往后,我寄出去的信再也没有回音。而我,也考上了某个知名广播学院,离开了这里。我与碧君失去了联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品德家也搬走了,从此,我们三个失去联系。后来我大学毕业,带回来的行李有一半是书籍,而书籍的一半就是我写给碧君的信。我对碧君的爱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我承认我只是对过往时光的一种怀念而已,而实际上,碧君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只是那个捂着小嘴笑的傻女孩而已,长大后的模样却渐渐模糊了。父亲开始为我张罗婚事,但我拒绝包办。于是我沉醉于工作,沉醉于我的播音事业,直到小有名气,每天都收到许多听众的鲜花与信件。其中,有的女孩子会在信里放一张自己的照片,我就是在这些信件里找到了秀如的照片。第一次看到秀如的照片还以为是碧君,但仔细一看,还是可以分出两人的区别。碧君的脸型小一些,秀如的脸型要偏大一点;碧君的额间有颗痣,秀如却没有。秀如比碧君好的一个地方是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将她的脸型和修长玲珑的身段修饰得很美。秀如是个大学生,她说她每天都要听我的节目才能入眠,我的节目、我的声音让她能解读到我的内心。她喜欢给我写。那封打动我的信很肉麻。曾汉你好,我是S大文学系的一名学生,非常喜欢听你的节目。你知道吗?你是我们班所有女生的偶像,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在你的声音下才能进入美妙的梦乡。在梦境里,我常常遇到你,可是却无法看清楚你的模样,我们都幻想着与你做朋友,或者更进一步地幻想成为你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你成为朋友,先附上照片一张,希望能尽早收到你的回信。祝安方秀如敬上也许是她的诚意打动了我,也许是她的照片打动了我,她是我今生唯一一个回了信的听众。我们通信的次数多了,秀如就主动提出要在电话里与我交谈。第一次通电话是我给她打过去的,她接电话的声音那么激动。“曾汉吗?”“是我!”我低沉的声音刚穿过话筒,电话那头的她已经炸开了锅:“天啊,真的是曾汉给我打电话来了……”我知道,她在向她的室友炫耀。“秀如,我们能见一面吗?”“好啊好啊,在哪里?”“我到学校门口来接你吧!”听她的语气像是灰姑娘,而我只有努力扮演好我王子的角色。“真的吗?”她惊呼出声,接着就着急地跟我说再见。大概是化妆去了吧。当我从学校门口接到秀如的时候,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女孩子。我心下骇然,不会是要一个人与一群人约会吧?秀如走到我的面前,说:“她们是来要签名的,签完了她们就走。”很多男人都希望能拥有许多崇拜者,可是真的走到了这个被人崇拜的位置之后,却又觉得高处不胜寒,不如在人间。秀如就是将我如神一般地崇拜,即使是我亲吻她,对她做出不礼貌的举动也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我承认彼时,我很禽兽。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因为秀如的那张脸实在与碧君太为相似。她不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在大学里,我就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可是没有一次分手的时候不拿死来威胁我。秀如却不同,她很少会打电话来烦我,只是依然每周一封寄到台里,偶尔与我出来约会还是像初见一样的纯真。曾经我想过此生就这样孤单算了,得到的我已经得到过了,没有得到的,这辈子大概也没机会得到。可是秀如的出现却让我突然想结婚了。在我们认识后的第三个月,秀如的大学生涯结束了,我捧着一束鲜花很俗套地在大学门口当着来来往往那么多学生的面,向她求婚。她痛哭流涕地接过我的花,从此我们都结束了单身生活。婚后的生活并不是我们曾经所想的那样安稳,我也曾爱过秀如。但日子慢慢走过,也觉得平淡如水没有激情。我们之间的话题也越来越少。但秀如是个贤妻,她很懂持家。我们家的房子从60平方米换到了130平方米,再由130平方米换成了460平方米。由福利房发展到商用房,再由商用房进化成了别墅。朋友都羡慕我有一个勤俭持家的妻子,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我女儿是在我们结婚后第二年出生的,出生之后就交给了我妈带。我担心秀如太年轻不能带好小孩子,而爸爸妈妈以为我们想过二人世界。孩子到了七岁的时候才回到我们的身边,那个时候她已经喜欢到处翻箱倒柜找吃的了。我原本将那一大包塞在柜子的最底层的,搬家的时候秀如也未能发现,直到孩子提着这大包信件走到她妈面前,这包信件才公开。秀如当时把事情闹得很大,我没想到一个人民教师怎么可以如此没有修养。她在我父母面前哭诉,朋友来一个也哭诉一个,还每天逼问我成碧君的下落。成碧君的下落我也想知道啊!但是谁能告诉我呢?从那以后,秀如就变得像个泼妇一样神经兮兮,这个家只有偶尔才能有点宁静。我能理解秀如的心情,毕竟几十年来丈夫的心里藏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又怎么能够接受呢?于是我烧掉了那包信件,向秀如承诺,此生此世,只有方秀如一个人可以住进我的心里。我在别人的眼里是爱情专家,是一个豁达直爽对什么都看得很透彻的智者,而实际上,我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女儿十五岁的时候,我认识了李意灵,我生命里占据另外一小部分房间的女人。李意灵是我们单位对外招聘的时候引进的人才,原本是让她主持一档娱乐节目,后来因为节目部主任的侄女走了后门托了关系,才将她替换下来,安排去深夜档的性爱节目。当时宣布让她调任的时候,她的脸已经完全红了。我明白这对于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来说,的确残酷了一些,于是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她转过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猜测到,我将会和这个女孩子发生点什么。“曾,曾老师!”她有些紧张。我笑了笑:“不要叫我老师,叫我的名字吧,他们都叫我汉哥,你也这样吧!”我转头对主任说:“没有带她的主持人吗?毕竟是新人,不能让她就这么去负责一个节目。”“我们有请专家的,她去只不过应付一下而已!”我看着她,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点什么,比如自信。可是没有,于是我说:“不要害怕。跟我来我的办公室,我给你听以前的几档节目,你不一定要学他们的风格,但是一定不能害怕。”她跟随我来到我那个虽然有点窄,但却很整齐的办公室,我翻箱倒柜地为她找出前几期的“性爱之声”,就在广播声中,她的脸愈来愈红,我的皮肤比较黑,所以怎么也看不出来,而实际上,我的脸也红了,心跳也在加速。“傻丫头,看得流口水了。我有这么秀色可餐吗?”我转过头时,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她红着脸转回头,嘴里说:“哪有看您啊,少自作多情了,您这把年纪了,完全就是个糟老头好吗!”“欲盖弥彰!”我指了指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见我笑,似乎也放松了许多。我站起身来,说:“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去直播间了,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多听听吧,我相信你会主持得很好的。一般来说,想要调任到好时段的节目去,总是要经过许多考验的。”她点点头,眼里有了些许自信。“你会听吗?”“会!”我向她承诺,我肯定会听。可是那天晚上她还是把节目搞砸了,而且砸得一塌糊涂。我知道第二天她一定会被训,于是一早就去找了台长,要求将她调到我的部门让我调教。我是电台的元老,提出这样的要求,台长理所应当地给了面子。就这样,小丫头到了我的办公室,与我一起主持晚间九点一刻的情感节目,我们一起,用感性的声音告诉大家感性的爱情。我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对待,或者说当成我的小侄女,因为她那么年轻、那么活泼,和她在一起,我总感觉自己也仿佛年轻了许多岁。我喜欢买零食给她吃,喜欢捏她的小脸蛋,喜欢讲笑话给她听,喜欢看她的笑容,喜欢她叫我“糟老头”……可是当有一天,她在我的书里看到了我和秀如还有我们宝贝的合影时,她呆了。“咦,你结婚了啊?”她拿着照片,有些难以置信。我挑挑眉,笑着看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如果还单身的话,才叫奇怪啊!”“可……可是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她。”“她?”对于李意灵的用词,我有些困惑,但依旧回答她说,“我的妻子,她是个人民教师,平时工作很忙,基本不会到电台来找我。这件事情很重要吗丫头?现在说也不晚吧!”我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想要捏捏她的脸蛋,她却躲开了。“你知不知道我爱着你?”她扔下这句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我愣在那里。那天晚上的节目她没有来,我向台长撒谎说她生病了。我当然想过这丫头会爱上我,但她看起来那么美丽那么骄傲,又怎么可能看上我这个相貌平平的老男人呢?我否定了这种可能,却又心存一丝侥幸,贪恋某一种可能,于是放任自流……而我,对她又是怎么样一种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是把她当成了女人,还是当成了女儿?可我还是屈服了,我在电台里向她表白,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到的。果然,我的节目刚结束,她就打来了电话。“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我有些责怪地说。“你告诉我,你爱不爱我?”我犹豫了一会儿,我爱她吗?也许爱吧,一半女人一半女儿地爱着。于是我说:“我……我这把年纪了,再说那个字,未免有些滑稽……”“滑稽?爱一个人很滑稽吗?难道无情无爱就不滑稽?你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况且我问你的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很难吗?”她实在是咄咄逼人,然而我却无力反驳。“说啊!”“爱……好吧,我是爱你的……”说完,我不免也有些沮丧。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并不是一件叫人轻松的事情。我也是豁出去了,她不在的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煎熬。什么道德,什么责任,什么世俗的眼光,只要她肯在我身边,我管别人怎么看!在过去的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自我厮杀,令我身心疲惫,似乎老了更多。电话那旁久久的沉默,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我佯装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紧张。她轻声一笑,说:“曾汉,我想见你!”“嗯?”“现在,马上!”她的语气非常轻松,却又骄横霸道半点也不客气:“我想见你!”对于小女孩的任性,我无力抗拒,于是屈服:“好啊,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我在家。我等你!”她挂了电话,我怔了半晌,方才意识到刚刚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某个程度,再去想那后果如何,倒不如顺其自然。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桌,然后给秀如打了个电话。“我今天晚上也许不能回来了。”“为什么?我刚听完你的节目,你应该可以下班了啊!”“我们领导找我开会,可能要加班,太晚了我就在办公室睡了。”“可是你从前无论加班到多晚都会回家的,为什么今天不回?”秀如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的初恋情人啊?”“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笑着敷衍她,而后承诺,“如果完事还早的话,我就回来。哎,你别给我留门啊,早点休息,嗯?”“嗯。我知道了。”后来我才知道,能与秀如携手那么多年,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她同碧君长得像,而是善解人意。但是再往后,我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女人的善解人意,也是有针对性的,对人对事,态度各不相同,绝对有底线与立场。而对于夫妻之间的底线,许多女人会将丈夫的忠诚放在第一位。显然,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同妻子告假之后的晚上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李意灵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她吻住了我,然后到最后,我的身体却宣布了罢工。我沮丧地看着她,对她说对不起。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在李意灵的心里,一定认为我是没用的男人。可实际上,我是一个健康的、健全的男人。大概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眼前总是晃动着秀如的眼睛,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所以,除了向意灵道歉,我并无他法。没想到意灵却微笑着吻了吻我,蜷缩在我的怀里,乖顺地睡着了。我想起身离开,然而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竟然也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第二天回到家,我自知理亏,坐在客厅里独自抽着烟。秀如坐到我跟前来,审视着我。“你是不是有外遇了?”“没有……”“那为什么晚上不回来?”“说了是在开会……”“我今天一早就打电话问了你们领导!”“你是不是不信?好,不信我就罢了,我也省得解释!”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圆这个谎言,只好恼羞成怒地起了身,准备出门。“你要是出了这个门,有种就别回来!”这样的对话,在电视剧里出现过许多次,然而哪一次说狠话的人又真的做到了这么狠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十分卑鄙,也很愚蠢。不懂得控制原始的冲动,不晓得圆滑地处理复杂的情感,在这方面,太过笨拙。假如能天衣无缝地隐瞒秀如,也许我就不会那么烦恼了。严格意义来说,我是一个念旧的人。所以老巷子是我迷茫的时候,最常去的地方。街道一如往昔,游人依然如故,不同的是道路两旁的树叶已由绿转黄,悠悠落下,躺在脚边。余下光秃秃的树木枝丫,等待来年再现新绿。世事循环不过如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又一次为自己的可鄙而叹息。电话此时响起。是秀如。我接通电话,秀如的声音平静如常:“曾汉,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做了你爱吃的粉蒸肉,再不回来可让曾心吃光了啊!”我张了张口,嘴边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意,说:“让女儿吃吧,我这就回来。”“好。”见她快要挂电话,我忙说:“对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昨天真的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同事喝醉了,我送他回去的……”这是目前为止,我想到的最妥帖的谎言。她在电话那旁笑着说:“我没有生气,你别紧张。不过,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结婚纪念日,你忘了吗?”她的语气带着埋怨,但我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生气。可是这个结婚纪念日,她以往也并不放在心上,为什么今年却记得那么清楚?我来不及多想,只能应付说:“我当然记得,这不是出来给你准备礼物了吗?”“买什么礼物,你回来就好!”秀如挂掉了电话,我感觉到了她的语气里的失望。可是她究竟在失望什么呢?我心中存了愧疚,一心想着要弥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买了礼物再说。然而来到商场,却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前茫然失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喜欢什么。买衣服吧,秀如穿衣的尺码我不知道。买戒指吧,秀如喜欢什么款式我不知道。买香水好了,可是秀如并不用香水。这么多年了,我竟然没有送过她一次礼物。终于,我选了一条项链,买了一束花,以寻常男人讨寻常女子欢心的方式,带着满心的惭愧,回到家中。秀如已经做好了满桌可口的饭菜,都是我喜欢的菜色。孩子在学校没有回家,我捧着鲜花站在妻子面前,她的眼眶红了。“对不起啊老婆,这些年也是怪我疏忽,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了,委屈你了。"她抱住花,眼泪不停地簌簌下落。“还有一个礼物……”我将她扶到沙发上坐着。“还有什么?”“你先闭上眼睛。”她闭上了眼,我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她感觉到了那项链的冰冷,还未睁开眼,已经痛哭出声。我抱着她,将她揽入怀里,眼泪也跟着滑落。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拥抱过了?我们有多少误会了?我们多久没有再沟通过了?躺在一张床上却是同床异梦。我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你要干吗?”她捂住纽扣,娇羞地看着我,“饭菜都要凉了。”“饭菜?哎!”我扯开她的衣领,亲吻着她的额头,“这不是正在吃吗。”那一次,我们共同体验了从未有过的激情。我并不是无能的,只是面对李意灵却总是毫无办法。于是我选择了使用药物。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一旦超越了友谊,就很难再回到原点。同李意灵自然也是继续纠缠。可平心而论,我宁愿与她之间的关系依旧是亦师亦友,也不愿意是情人的关系。然而她的爱慕却是我难以抵抗的诱惑,我沦陷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感情,她做得非常隐秘,说了不会叫我为难,果真做到了在人前同我保持距离,一口一个曾老师,客气又礼貌。大家都以为她是我的学生。我也侥幸而心安。直到有一天,被曾心撞见我与李意灵在办公室亲热。曾心鄙夷地看着我:“曾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那一刻我无地自容。曾心是我的女儿,因为手机关机,她联络不上,所以只好跑来电台,只为通知我,秀如低血糖晕倒送医,却发现有子宫肌瘤。据医生说,可能是由于年轻的时候堕胎过多,服用避孕药物过多而造成的。我蹲在手术室外悔恨地抓头。曾心将她所看到的事情,告诉了我的母亲。妈妈拉着我的手,像小时候教导我那样,轻轻地说:“曾汉,做人不能贪心,有一个真心对你的女人就够了。秀如这个儿媳妇多好,为了曾家也是尽心尽力,你该好好地待她,千万不能对不起人家。”我不断地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是孩子,却并没有原谅我,她基本不再正眼看我,甚至懒得叫我一声。晚上,我想守在秀如的病床旁,不承想却被母亲赶了出来。她说我要录节目,需要休息。曾心闻言,冷哼一声,然后到她妈妈病床前守着。我很无奈,只好独自回家。安安静静的屋子此刻显得分外冷清。我突然有些害怕,心中一抽,有些恐惧。如果有一天,秀如、曾心、妈妈都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这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大概缘由在于曾心冷冷的表情,在于秀如的昏迷,在于母亲的失望。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并宽慰自己,不过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一个错而已,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决定向李意灵摊牌。我赶到办公室,她还在。“丫头,我对不住你,但是现在,必须要说再见了!”“你什么意思?跟我说分手吗?”“你还年轻,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可我只喜欢你,怎么办?”我抓脑袋:“我有什么好?一把年纪,长得也不怎么样!”她没羞没臊地扑到我怀里来:“可我喜欢!”我推开她,转身不看她。“你不能任性!我跟你没结果的!”她笑着依偎过来,软软糯糯地说:“谁要结果?谁稀罕结果?就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不好吗?又没有叫你离婚。”我看着她。她温柔地说:“你骗不了自己,你是爱我的。”我想起来曾心眼里的轻蔑,母亲眼中的失望,于是轻轻推开她:“对不起。”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我,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我有些懊恼,刚才对她是不是有些过分,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她却猛然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我以为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于是请了假,在医院悉心照顾秀如。秀如对于那件事一无所知,显然是曾心和妈妈在替我隐瞒着。我告诉曾心,我会改正错误,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曾心虽然依旧表示怀疑,但终究还是唤了我一声爸爸。我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然而一次外出回来,却在病房里见着了李意灵。她一个人,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手腕上吊着点滴。我定在门口,心中发虚,手脚发软,大脑里一片茫然。她怎么会寻到这里来?她来做什么?与我心中的慌乱失措相比较,李意灵反而表现得淡定从容。一见到我,就微笑着打了招呼:“曾老师好!”我点了点头,问:“你到这里来干吗呢?”“嗯……我怀孕了,做了个手术……”我吓得手中的东西险些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怀孕了?”她依旧淡定,笑着说:“男朋友不在身边,反正也不可能现在结婚,所以就自己来做掉了!”然后她看着秀如,还明知故问地说:“曾老师怎么会到这里来,莫不是隔壁床那位漂亮的姐姐,就是传说中的曾太太?”“呃?是的,秀如,我给你介绍,李小姐,我的同事。”我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秀如微笑如故,并没有瞧见我的异常。“李小姐你好,我是曾汉的爱人!”“嫂子好!”秀如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曾汉,妈熬的鱼汤要不然也盛一碗给李小姐,她刚做完手术,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好的。”就这样,我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悉心照顾着。出院以后,李意灵辞掉了工作,也搬了家。我寻她不着,打电话也是不接。我很懊恼,面对这个局面,却也无能为力。我只好发短信:“为什么怀了孩子不告诉我?”等了一天,才等到她的回复:“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你会离婚和我在一起?别傻了,就算你离婚,姐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姐是叔控,玩玩而已,现在好聚好散,别联络了!”她将狠话说得很绝。我无言地挂了电话。她是不是玩玩而已我不知道,但那以后,确实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秀如痊愈以后,我找了个云淡风轻的日子将所有事情向她坦白。我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乞求她的原谅。她轻声说:“你第一次晚上没有回家,我就知道有她这个人……我很难过,想过要离开你,然而还是舍不得……如果你愿意改,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还有大半辈子要一起走,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秀如……”我感激地看着她,何其有幸,得妻如此。现在,我的婚姻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转眼一年过去了,回首那些往事,仿佛是在昨天。关于李意灵的消息,总会从旁人那里传到我耳中来。我自然没有忘记她,但也希望不要再有交集,但愿她好,仅此而已。时光如水,静静流淌。新的一个结婚纪念日,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寻思着该给秀如一个什么礼物。又一次来到老巷子,我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模样清秀,眉目之间有着碧君的影子,我不禁多看了两眼。发现我在打量着她,她看向我。我向她点了点头。“来旅游的吗?”我问。她摇摇头:“只是过来看看而已。”“本地人?”她点头。我接着问:“这里有很多回忆吗?”她看着我笑了,说:“叔叔,你觉得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又没有回忆呢?”她叫我叔叔!我忍不住笑了,我的样子已经老到了让人叫叔叔的地步!可是今天我不是来回忆的,我是在这里想想该给妻子一个什么礼物的。看着青春逼人的她,我问:“今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想给太太送一件漂亮的礼物,但十分苦恼,不知道该送什么好……”她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看着我:“她最需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啊!”“我不知道她需要什么。”“那你就给她一个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啊!”“我想给她一个可以让她惊喜的礼物……”“当初你是怎么追求她的?”“当初是她追求我的!”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大声说道:“我知道你该送什么礼物了!”“噢?那你说说看,送个什么礼物好?”她抿嘴一笑,转头向老板喊道:“麻烦给我两张纸!”我只能看着她将信纸和笔搁在我的面前,然后笑得神秘兮兮地说:“给她写封吧,把你想对她说的话都写下来,我想她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会感到很幸福!”我拿着那张纸,却是久久不能下笔。活了大半辈子,只给碧君写过,写了那么多封,却没能得到碧君的回应;可是给秀如,我却一封也没有写过。我想秀如这辈子最想要的,大概就是这封了。“谢谢你!”我由衷地感谢对面的姑娘。她甜甜一笑:“不用客气。”“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她挑了挑眉毛:“请叫我雷锋!”我恍然失神,她这挑眉的动作,太像我的一个老朋友。未等我再次发问,那自称雷锋的丫头已是站起身来,笑着同我挥了挥手:“再见啊叔叔,祝您和阿姨和和美美。”“谢谢!”那丫头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远了,客栈外拐角的地方,有个男人迎着她走来。太远,我看不大清楚,但仍可判定是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年轻真好。客栈里往来的人不多,我坐在书案前,琢磨着该写个怎样的内容。此时此刻,耳畔流淌着一首老歌。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这样飘荡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于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我才发觉哦,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我提起笔,认真地为与我相守一生的女人写下了最珍贵的一封。秀如爱妻:这是我此生给你写的第一封,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知道这是你最想要的礼物。跟着我的这些年,着实委屈了你。从你嫁给我那一刻起,就一直为这个家劳碌奔波着,操持家务,孝顺父母,养育女儿……你对曾汉的恩德,曾汉毕生难以回报。我们曾经也有过恩爱甜蜜,也有过争吵矛盾,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可你始终对我不离不弃,每每想起,我就惭愧不已。秀如,我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那么多的矛盾的?又是什么时候化解的?我虽然已经记不清楚时间,却还记得,如果没有你的宽恕,如今的幸福生活我根本不可能拥有。谢谢你,我的妻。今天,我为你写下的,都是我内心埋藏许久的话,就如歌里唱的那样:“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很多时候,看到你头上的白发,我很心疼,你爱我那么多年,从一个如花少女到鬓白发华仍未改变,我怎堪承受这样的深情,唯有用我的余生来好好爱你、疼你,将曾经亏欠你的全部弥补给你。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她不再需要我们陪伴在他的身旁;我们的父母也已经离世,现在只剩下我与你相依为命,只有我们能相互疼惜彼此,只有我们能相互依偎。秀如爱妻,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便是,你是我曾汉此生最敬最爱的女人!曾汉我将信放在精美的信封里,连同在花店订好的玫瑰一起,让花店送回了家。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刚开门,秀如就给了我一个拥抱。“谢谢你!”我紧紧抱着她,爱怜地说:“辛苦你了!”“不辛苦,跟你在一起,怎么都不辛苦!”“我对不住你……”“没有,你对我很好……”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含着热泪将满桌她做的美味菜肴一扫而空。我爱吃她做的菜,精致美味,能够娶到秀如,真的如我母亲所说,那是我曾汉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年底,我的一个外甥给我寄来了喜帖。那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听说他要结婚的消息,我真是欣喜万分,握住妻的手说:“嘿,张勋这个浑小子总算要结婚了。”秀如笑着说:“是啊,刚才大姐打电话来,叫我们早点过去帮帮忙。”“行,让曾心做伴娘去。”“曾心?”秀如皱了皱眉头,“曾心向来不太待见张勋,你就别瞎忙活了。”我想了想,也是。曾心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她向来不待见亲戚中的任何一个,在她看来,亲戚朋友不过是被血缘强迫绑在一起来认识的而已。我也曾经年轻过,太能理解这种傲慢与不羁了。待到婚礼那天,我们被表姐安排到了亲友席,陪同照顾新娘的父母。“新娘是哪里人啊?和张勋是怎么认识的?”秀如问表姐。“祖籍少城,在北京长大的,后来在飞机上认识了我儿子,两个人感情不错。小丫头模样长得挺好!”看表姐的模样,像是捡了个宝贝儿媳妇。“哎,我们家那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呢!”我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妻,曾心还在念高中,她在着急什么?眼睛往妻的后面一晃,居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成碧君,她侧身对着我,手臂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她明显老了,可是仪态还是那么优雅。我站起身来,秀如也跟着起身。“看见谁啦?那么激动!”“碧君……”碧君循声望来,眼里装满了不可思议。我也顺势看清了她手臂挽着的男人。“叶品德!”“曾汉!”旧友相见的一幕总是分外激动。当我和品德拥抱在一起之后才明白,原来我到底还是矮了品德一截。他们是张勋的岳父岳母,我的外甥媳妇叶欣然的父亲母亲。至于他们两个怎么会成为一对,委实叫我费解,两杯酒过后,叶品德也从实招了来。原来品德在我让他带给碧君的上署了他的名字。他为了碧君,考入碧君的学校,千辛万苦地追了很多年,才终于抱得美人归。而我总以为自己这一生最喜欢的女人是碧君,却并没有为了得到她的爱情而做过任何努力。我只是默默地思念她,思念小时候的她,在思念的同时,却也在结交新的女朋友。同叶品德相比,我何止是身高上矮了一截呢。端起酒杯,我一饮而尽,眼角余光看向秀如,她正拖着碧君的手,犹如姐妹一般在闲话家常。便是此时,台上迎来了新郎新娘。我抬眼一看,新娘子颇为眼熟,可不就是在老巷子遇见的那一位自称是雷锋的姑娘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