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剩下的日子，古小福几乎没合眼，外面的街道上还隐约传来捕快们跑动的声响，直到打更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她瞥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天边已经有些泛白了。

昨天似乎是初一，那轮弯弯的新月被薄雾隐去了大半的影子，她在床上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新月便很快不见了，而天空又开始光亮起来。

古小福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她思索了很久，还是走到了自己对面的那扇房门前。

她抬手敲了敲门。

门中没有响应。

“绝代公子？”她小声唤道。

门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突然，她面前的门缝开了一些，随着一声轻柔的吱呀声，绝代公子的面容就出现在她面前。

古小福后退了一步，她更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了。

绝代公子还是往常的神态，嘴角带着谦和的笑容，长发没有挽髻地垂在白色长袍上，风一过，他脸上又露出了那温暖得要将人融化般的笑容。

“小福姑娘早。”他浅笑道。

“早……”古小福有些结巴。

“昨夜睡得可好？”面前的男人依旧温和地问道。

古小福很是纳闷，但只是木然地点点头，看绝代公子的模样，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昨夜那个黑衣男人是谁？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与绝代公子长得相像的人呢……

“我们还是快些去药铺吧，拿了药，好给老人家治病。”绝代公子说着，将手往屋内轻轻一招，那只休憩了一晚的云雀立刻落到了他的指尖。

小福探了探头，屋内的东西都整理得干干净净，那床被褥也成方块状摆在床边。

她看看绝代公子，一身简单的白衣上只挂着一个腰包。

“你有没有黑色的衣服？”小福仰头问。

绝代公子很快摇了摇头。

“我喜穿白色的。”他笑道。

小福想，昨夜的事，一定是神仙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跟着绝代公子去药铺取了果银粉，望着那一长溜的药材被绝代公子提在手上，她可觉得安心极了。

爷爷的病一定能救好，她想着，伸手想去接那沉重的药材，绝代公子却侧了下身。

“重物，还是由我来提的好。”他说着，站到了小福的右侧，右边邻着街道，时不时有一两辆马车奔过，掀起路边掉落的菜叶，小福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才明白他这么自然的动作是为了保护自己。

才过五月初一，大街上有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但街上的人却依旧熙熙攘攘，古小福跟着绝代公子急急地往街道西边走，没过一会儿，却发现前方挤挤攘攘着一大群的人。

守在城门处的侍卫比以往多了许多，他们一字排开着从城门往两边延伸着，神情肃穆，通往城门的那个口子上列了两队长长的队伍，一直排了几十尺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着。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绝代公子绕了下路，问一个在城门处摆摊的小贩。

小贩一抬头，先是对绝代公子的容貌愣了一下，接着很快指了指一贴在城门的一张纸。

古小福跟着走上前，她看着上面像是符一样的图案，茫然地望着她身边的男人。

爷爷说她在被南瓜砸到头之前认字可很有灵性，但现在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认字，那些字也印不进她的脑中。

“县官丢失了夜明珠，下令封城。”一旁传来句轻松的话，却吓了古小福一跳。

夜明珠……也就是说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过有急事要出城的百姓只要经过搜身就可以出去了呢。”绝代公子低眸一笑，“小福姑娘，我们还是快些吧，救你爷爷要紧。”

“不，不行！”古小福忙说。

绝代公子有些奇怪，他看了看手中的药材，微微弯下身子。

“为何？”他问。

“你昨晚明明……”小福心头起了不详的预感，她眼前还浮现着绝代公子在手中玩弄夜明珠的景象，可为什么面前的白衣男子却一点也不害怕呢，他一定是自信将那颗夜明珠藏在身上了，可万一被衙役发现，可是要坐牢，甚至掉了脑袋的。

绝代公子却显得很有耐心地将她的话继续听下去。

古小福很想直接问问他，可是她并不怎么相信自己愚笨的脑子，说出来可也许会被当成傻瓜呢，她之前并不在乎这一点，可在他面前，她并不想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

“我，我还没有嫁人，不想被那些汉子搜身……”古小福看看绝代公子，又看看那群侍卫，脸上腾地起了一股红晕。

“也是，我差点忘了一个姑娘家会有的心思。”

她抬起头，看着绝代公子的浅笑，脸红得愈发厉害了。

可是出不了城，爷爷要怎么办……

“哎，孩子他爹，为什么单是一颗珠子，县老爷要动那么大干戈啊？”一家面摊子上的老板娘边给一个五六岁女孩扎着朝天辫的红绳，一边问。

“听说那颗夜明珠是县老爷找了很久，磨了粉要给他的二夫人治心痛病的呢，大夫说药材都下了锅啦，偏偏昨夜却让哪个贼给偷走了，真是造孽啊。”一个矮个子男人应着，随手舀了一大勺绿豆汤盛在碗里，摆在一个客人面前。

“珠子磨成粉能治病？那咱家的老母鸡最近不下蛋了，你把我的珠钗子磨了，放在米糠里试试行不？”老板娘道。

后面传来一阵嬉笑，古小福却笑不出来，她担忧地看着绝代公子，那颗珠子，他究竟是藏在了哪里呢……

绝代公子沉吟了一下，他的白袍顺着风就这么飞扬了起来，遮住了古小福眼前的那片炙热的太阳，小福眼一眨，绝代公子已经往城门处走去。

“不可以！”古小福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快步追了上去。

可绝代公子经过之处，正在排队等着搜身的百姓们纷纷侧目，再加上她那一叫，连守城的侍卫也将目光集中到了正在大步向前方行走的绝代公子身上。

“站住！”两个侍卫上前，将手中的长枪一横。

“要出门，就要搜身，站到那个队伍中去。”一个看上去一身正气的侍卫道。

绝代公子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他指尖的那只云雀也挺直了身体，将头昂得高高的。

“我懂些医术。”他漂亮的眸看着侍卫，嘴角温和一笑，“没有夜明珠，我也愿意一试能否治疗县太爷二夫人的病症。”

不知道是被他的容貌所震撼住，还是被他那气定神闲的神态所说服，两名侍卫点了点头。

古小福忐忑不安地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她不敢晃动双脚，只能将两只脚紧紧地并着，一旁放了碗茶，而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排穿了红色衣服的捕快，他们手上拿着块板子，像是木头般目无表情地列在堂上，她只要一抬头，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看见他们的眼。

对视也不是，不对视也不是，古小福想去喝放在身边的茶，一伸手，那十指是齐刷刷地颤抖着。

绝代公子跟了侍卫进了内堂，里面一点声响都没，光见一个又一个丫头从帘子从出来，又端着药壶走进去，药铺的老板忙忙碌碌地在厅堂里听候要哪些药材，再忙不迭地嬉笑着将那些备好的东西递上。

要是绝代公子给二夫人诊治的时候放在袖中的夜明珠掉了下来该怎么办？县老爷会大怒着把他立刻抓起来吗？若是绝代公子治不好二夫人的心痛病，他很可能会挨上几大板子，爷爷的病也会耽搁下去……

正当她的脑子纷乱地转动了好几百圈之后，突然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高叫。

“啊！”那个女声声嘶力竭，吓得古小福出了一头的冷汗。

她忙从椅子上跳下，正想往帘子里冲，只见那长帘轻轻一晃，一张满是汗水的脸就从帘子见现了出来。

他的白衣上满是鲜血，而举在半空中的指尖上也全是红色的血迹。

“你，你杀了她？”古小福难以置信道，他现在一身鲜血的模样与那晚根本无异。

绝代公子还没说话，后方的帘子一动，一个穿着便服，挺着大肚的肥胖男人就走了出来。

“大夫，真是多亏了你救了爱妾的性命。”那男人感激道。

“夫人的心痛病只是因为在靠近心窝处长了一个血瘤，只要放了里面残留的毒血，就没有大碍。”绝代公子擦了下汗，温和地笑道，“能用夜明珠粉在事后愈合伤口自然是好，但其实夏季用果银粉来敷上，患者感觉应该会更加舒适。”

古小福愣愣地看着他手上的血，即刻有几名丫鬟端了水上前，绝代公子修长的手一入水，就漾开了一片殷红。

县太爷频频点头，他双手一挥，身后就有人端来了一个大箱子。

“本官承诺过，若有人能治得好爱妾的病症，自当赏赐白银百两。”

绝代公子摇摇头。

“请大人开了城门，给有急事的百姓放行便是。”

县太爷揪着胡子，忙点头称是，古小福想，她没记错的话，绝代公子昨夜还杀了好几名捕快，不过县老爷显然一点也不在乎这一点。

绝代公子擦了下脸，走到小福身边，透过后方的帘门，小福看到云鬓散乱的二夫人正倚床往门帘的缝隙里探着身子，她脸颊泛红，双唇虽然煞白但脸上还带着一丝娇羞。

在回村的一路上，小福心中的疑惑越滚越大。

她看着走在她前方的那个高大男人，他抢了夜明珠，杀了人，却又救了人。

而那晚的一切，真是是一场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