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莎乐美 1、
二十一岁时的苏念真,凡她爱的都要给出无数的好,凡她不爱的都要口诛笔伐。个性天真,近乎于暴戾。十一月,窗外能够看到的景色唯有干枯凋零的树枝。临州初冬的早晨,阴沉天色,开始稀稀落落的飘起微小雪花。星期天的早上,苏念真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白色云团。高跟鞋和女生尖细的嗓音、洗漱间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塑料盆掉在地上的闷响声交杂充斥着整个宿舍楼。簌簌坐在桌前,小台灯被扭亮,在桌上照出一小圈暖黄色的光晕。簌簌的桌上养了一小棵绿色植物,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房间暖气不够充足,然而它依旧旺盛的生长。念真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太冷了,她没办法快点穿上衣服。“几点了?”她慵懒的问簌簌。“八点一刻。”“你起来这么早。”“早饭放在你桌上了,小笼包和热豆浆。”簌簌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回应着。念真懒洋洋的穿上外套爬下梯子。“在写什么?”她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凑到簌簌身边去。“文学理论的笔记。明天期末考,你准备的怎么样?”“及格应该可以。”念真嬉笑着,伸手去揉簌簌的头。十八岁的簌簌留着学生头,那种很短的男孩样的发式,鬓角和脑后都被剃的很短。“簌簌,你该把头发养长点。”“正打算呢。不过我很讨厌半长不短的过程。”簌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你昨天几点回来的?”“差不多两点钟吧。昨天是圣诞节,店里生意不错。”大学三年级的苏念真,在学校旁边的步行街开了一家叫仰望的咖啡店,养了一只带着咖啡色花纹的大猫。除了上必要的专业课,其他时间她都在自己的店里泡着。家境优渥,养成念真无所顾忌的性格,任她随心所欲的胡闹。林簌簌小念真两岁,十九岁的她有一种老成持重的态度。大概因为她生活的环境,父母亲均是政府机关里的公务人员,形成她中规中矩行事稳重的性格,显得过于早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头对头的住着,不像一般女生之间的亲密,只是一种源自天性的亲近。苏念真把她们的关系定义为知己,而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闺蜜”。闺蜜是什么呢?闺蜜是用来出卖的。这是在念真二十一岁生日时对簌簌说的,那天她喝多了酒,胡言乱语了许多,她说,簌簌,你是知己。簌簌有时简直拿她毫无办法。典型的风向型女生,思想从来是天马行空。念真时常在醉酒后问她,簌簌,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哪有那么多爱情,到最后不过是搭伴过日子。”这个白净微胖的女生推了推眼镜,淡淡的说。一个十九岁的女生用一种老气的情绪说出这句话简直让人不可思议,然而,她是林簌簌,这是她认真思考后的结论,那就并不奇怪。“你呢?”咖啡店里正放着KurtCobain的《Wheredidyousleeplastnight》,慵懒中带着撕裂。“一个周身带着光芒让我为之仰望的人。”这是苏念真的回答。这虚惘的回答在不久的将来让她看到人性的另一个侧面。“簌簌,今晚狂欢夜,留下帮忙。”念真戏谑的笑,将满满一杯的草莓口味冰淇淋放在她面前。“你这样欺负我真的好么?”簌簌一边用勺子用力剜起一大口冰淇淋一边摆出无辜的样子。“别那么多废话,吃完快点儿干活儿!”念真伸手揉乱了簌簌的短发,接着丢给她一条墨绿色围裙。念真的咖啡店做生意更多的时候也是在交朋友。周边几所大学的学生都爱来她这儿打发时间。这里常来的学生顾客大多都成了苏念真的朋友。包括今晚在“仰望”里举行小型个唱的藏族姑娘次仁拉姆。很早之前她就和念真商量,是否能在念真的咖啡店搞一场演唱会。那是次仁拉姆第一次来“仰望”。苏念真正窝在沙发里抱着肥硕大猫打瞌睡,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对面的拉姆。长卷发凌乱的披在她肩上,小麦色的皮肤,双眼皮有标准的褶皱,鼻梁高挺,穿一件黑色机车皮衣,大喇叭筒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布球鞋。都说藏族姑娘长得大气漂亮,苏念真看到她,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连她自己也心生欢喜。“我叫次仁拉姆,我能在这儿搞一场小型的个唱吗?”“5000场地费。”念真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我没那么多。不过,如果在你这儿办,会帮你吸引更多顾客。”她汉语讲的算流利,只是着急的时候个别语调依然带着藏语的痕迹。“算了,分文不收。狂欢夜的场地给你留着。”念真打量她片刻后说到。“为什么?”拉姆很疑惑。“因为我喜欢漂亮姑娘。”苏念真突然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是二十一岁时的苏念真,凡她爱的都要给出无数的好,凡她不爱的都要口诛笔伐。个性天真,近乎于暴戾。狂欢夜的“仰望”变成了一个热闹的派对场所。一小束光打在拉姆的身上。穿了金色藏装的她站在麦克前,微闭着双眼,如同仙女。整晚唱的都是英文歌。《AmericanGirl》、《Sametoyou》、《WhenMacSwimming》……她嗓音微微沙哑,简直唱出了地老天荒的错觉。簌簌站在吧台里一边擦杯子一边专注的盯着坐在前排高个子男子。“中分卷发,小胡子,光是衬衫牛仔裤都能穿的这么有范儿。帅吧?”念真凑到簌簌旁边戏谑的说。她顿了顿,接着说,“你这傻妞儿别想了。那是索朗平措,拉姆的男朋友。”“不知道你说什么。”簌簌的脸一下子竟飞过一丝红霞。观众很多,快要把不太大的“仰望”挤破了。有人来听歌,有人来看漂亮姑娘,当然也有人想要借着这热闹遗忘自己的孤独。持续闹腾了一个晚上。十二点刚过的时候终于安静下来。拉姆、平措还有贝斯手华子留下帮忙念真收拾场地。一直忙着,大家完全没有时间吃东西。念真煮了拉面,几个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平措脸色不好看,只顾着吃面,一言不发。“喂,平措,怎么不高兴,今天晚上演出很成功,拉姆发挥的真是不错。”念真问道。平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端起碗故意把面汤喝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你够了啊!”拉姆把手里的筷子用力拍在桌上。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败下阵来,围坐的几个人都尴尬起来。平措最终忍不住,还是嚷了起来。“你那是唱歌吗?你站在台上是为了随便让人抱的吗?”“索朗平措,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他不过是上来送花的时候象征性的抱了一下。”“你还真是开放。我坐在台下,看着别的男人跑上去抱我的女朋友,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把话筒一摔走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相让。一直在旁边喝着啤酒的华子推了推平措,“算了,平措,消消气。”平措不再说话,一个人闷声喝起酒来。差不多要一点钟了,簌簌早就靠在沙发里睡着了。狂欢夜,有人狂欢,更有人烦恼。念真摇醒簌簌,准备回宿舍去。屋外下起雪来,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拉姆扶着醉酒的平措向远处走去,无论怎么吵,两个人在满天的风雪里还是紧紧拥抱依偎着。渐渐的,只能看到拉姆大红色的围巾在雪夜中渐去渐远。临州这样的北方工业城市难得看到晴朗的夜空,然而念真抬起头的时候,竟看到了漫天的繁星,这是一场殊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