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期末考结束的时候,簌簌提出要念真陪她去眼镜店买一副隐形眼镜。这对于簌簌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举动。“你不是一直说框架眼镜最方便么,干嘛突然要戴隐形眼镜了?”念真一边翻着手里的杂志一边说道。“就是想换嘛,去还是不去?”真正的冬天已经来了,风更凛冽起来。两个人裹了厚厚的衣服,坐了校门口的小巴晃荡着去市中心的商场。女性似乎天性里就隐藏着不确定性,“女人们真是幸运——外科医生无法解刨她们的良心。”她们常常忘记出行的目的,一进了商场,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头疼的清爽起来,腿疼的健步如飞,没有哪个女人能在商场里冷静下来,不分年龄,这种观察让苏念真屡试不爽。簌簌也不例外。只是这次,她一反常态的忽略掉各大运动装的品牌,转战淑女风。簌簌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穿一条鹅黄色高腰连身裙。她极少穿裙子,站在穿衣镜前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很不自在。她转过身问念真:“穿这件行吗?会不会显得有点胖?”簌簌不瘦也不美,念真经常这么说,即便她们的关系如此亲近。但她一直觉得簌簌有种娴静的气质,身材属于微胖的那种,可以称得上丰腴。这在很多时候要比一张漂亮脸蛋儿重要的多。念真仔细打量了一阵,“嗯,颜色款式都不错,只是好像臀部紧了点儿。不过没关系,回去我给你改改。”苏念真在这个时代简直算得上是罕见物种。常常自己手工改衣服,有时也给簌簌改。国庆节放假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淘来一块打籽绣的布,也没有专门学过缝纫一类的知识,凭着感觉硬是做出一件苗衣。大红色的底,有蝴蝶花鸟的刺绣图案。她就穿着那件衣服拉着簌簌满街的转悠。有时她也穿的中规中矩。永远的破洞牛仔裤,一双匡威球鞋。有时簌簌想不通的问她:“苏念真,你缺钱么?”每到这时候,念真都会哈哈大笑,然后认真的说:“是啊,我缺钱啊。”关于钱的问题,其实连念真自己都想不明白。她每月的零用钱差不多有一万块左右,加上店里生意还不错,也能贴补不少钱。可是她还是捉襟见肘的过着。她不热衷买衣服,两三条破洞的牛仔裤,除了冬天,一年三个季节替换穿着,网上淘来的T恤衫,两件白色无袖的细麻连身裙,一件发旧的墨绿色军装款的风衣外套,一件灰色连帽的大毛衣开衫。这是她的柜子里的全部。苏念真似乎长着一颗男人心。她对大多女生爱好的玩意儿都不太感兴趣。她的钱都去哪儿了?只因为是首版首刷,她从旧书网上花上几千块的高价买一本一九六一年出版的《异域》。托人从日本买来一张echo的《回声》,听说是绝版。她是苹果发烧友,凡是电子产品一定要用最先进的。也去临州老城区的古玩城淘一些老玩儿意,清末的点翠簪子,鎏金镯子,勾画精美的小鼻烟壶……有时也玩香,各色香道用具一应俱全。她从不懂得节制,高兴就好。然而潜意识里,她对钱这个东西有着强烈的需索,总觉得不能被满足似的。“苏念真,你是收废品的么?你买的那些东西乱七八糟有什么用?”簌簌对此很不屑。“你懂什么,这都是宝贝。”“你乐吧,你就吃这些吧,不要蹭我的饭卡。”这是簌簌常用的终结念真强词夺理的技术。谁叫每到月底苏念真都得厚着脸皮蹭簌簌的饭卡填饱肚子呢。大考结束后,所有人都懒懒散散的混日子等着放假。拉姆和平措终于和好了,重新以一副虐死人的恩爱模样泡在念真的咖啡店里。晚上拉姆、平措、华子、念真还有簌簌几个人约好晚饭去吃火锅。临街的朝天门火锅依然人声鼎沸。念真依旧风风火火的走在前面,长卷发被束在大围巾下。簌簌款款走在后面,穿着新买的连身裙,摘了黑框眼镜,连头发似乎都长长了许多。走到桌前的时候,被地上的油滑了一下,险些跌倒。然而被近前的华子给牢牢的扶住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情形有点儿太不美好。大块被剔刮的近乎于透明的牛肚刚一触碰到红油中快速缩卷,胗花更是迅疾绽放。平措带来一大瓶青稞酒,是拉萨老家的亲戚捎给他的。每人斟上一大杯,除了簌簌滴酒不沾,其他四个人大喇喇的吃着喝着。念真喜欢看漂亮姑娘爽快的喝酒,尤其是次仁拉姆这样的姑娘。额前的碎发滑落下来,脸上是淡淡的绯红色。喝的高兴,她开始唱一首藏文歌,唱的什么内容念真听不懂,可她能看到拉姆笑起来眼睛里满是广袤高原夜晚闪烁的繁密星辰。席间,平措接了个电话。是找他去给某个杂志拍一组照片的。平措是隔壁大学美术系的三年级的学生,身形高大挺拔,五官又长得立体,帮朋友拍过一组照片后很快就被几家杂志相中。于是,他经常接一些平面模特的活儿,也算赚点儿外快。二十二岁的索朗平措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鼻梁高挺,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下巴上的胡子更是修剪的有型,是藏人硬朗的长相。他比起同龄人显得更为成熟,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采,和拉姆站在一起,是再登对不过的伴侣。簌簌完全不适应这样无所顾忌的方式。她始终认为女孩子应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这样又吃又喝又唱的简直太不矜持。她整晚提着气端坐着,或是默默的吃东西。除了狂欢夜那晚,这是簌簌第二次参与到这样的小型聚会里。对于念真的朋友圈子,她从来很少参与。她和她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朋友,义气的,抽象的,也很安静的相处。没人注意到簌簌,然而,念真能够一眼捕捉到簌簌心里在想什么。回去的路上,念真和簌簌两个人慢悠悠的散步。“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念真打趣她。“没有啊,哪有什么不一样。”簌簌两手插在兜里,一边走一边用脚扬起地上的雪。“你是真的动心了?”“不知道你说什么。”“你喜欢平措啊?”念真不打算到此为止,紧逼着她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他!”簌簌有点急了。她一急说话就会有点气呼呼的。“簌簌,华子和我说,你朋友是个不错的姑娘。”念真接着打趣她。华子,那个在今天她即将摔倒的一刻将她稳稳扶住的男生,簌簌想起来。中等个子,倒是很瘦。牛仔裤,条纹毛衣,虽然是玩音乐的,穿着却极为普通。簌簌对他没有更多的印象,好像他不大爱说话。只记得这么多了。“簌簌,想什么呢?”簌簌没答话,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她认真了。念真只好闭嘴,默默的走着。回到宿舍,暖气依旧微乎其微。两个人都冷得睡不着,只得裹了被子看电影。《CaliforniaDreaming》响起的时候,王菲还是王靖雯。在午后溜进633的家里,偷偷换掉他的毛巾和香皂,清理掉之前在这间屋子里的女子停留过的所有痕迹。她在633的床上如侦探般追索,当发现一根长发时,尖叫起来的模样真是可爱。当阿菲再次准备入侵633家的时候,被他撞个正着。她突然脚抽筋,竟让那个男人手足无措起来。他们坐在沙发上昏睡的一整个下午,让两个人都恍惚起来。念真说,簌簌,到底什么是爱情?对于簌簌,她没有爱过别人,也似乎没有被别人爱过,当然,她也没有谈过恋爱。爱情是什么?是她看到索朗平措时心脏的剧烈跳动,还是被同班的戴着眼镜的内向男生表白时内心升起的一丝喜悦?是,也许都不是。短发的阿菲终于成了绾起发髻穿着制服的空姐,她不再卖厨师沙律,也不再趴在玻璃货柜上做白日梦。633倒是接手了快餐店,过上了闲散的日子。他们,终于重逢。这是爱情的开始还是终结?电影行至结尾的时候,簌簌收到了华子传来的简讯。他说,簌簌,明天晚上在PORBar,你能来看我们演出么?簌簌有些诧异。她再次从记忆里拎出那个穿条纹毛衣的男生。他们不过见过两次而已。然而他的语气像是极为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