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早,让带着念真一路疾驰赶回海口。她被以旅行社工作人员的身份安排在旅游团里。念真坐在巴士后,夹杂在游客之间。让没有办法过多照顾她。念真看着让拿着话筒站在巴士前,重又说起一番已经烂熟于心的导游词。神态、语言,都是程式化的训练和经验,如同一个演员。念真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路不断试探的与她搭讪攀谈。念真看到他油腻粗糙的脸,满脸的猥琐神情。依照苏念真的个性,早该让他滚远点儿。可是,此刻,她只能强压怒火,委婉回绝。然而他涎皮赖脸,念真最后只能默不作声用沉默来抵挡。前边导游位置上的让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知道又怎样呢?念真思忖着。但,她还是定定的盯着让,期待他能够察觉,以他最大限度对她做出保全。然而念真渴望的救赎并未到来。一路如坐针毡的到了景区。“进去逛逛吧,高兴点。跟着大家一起玩不是很好嘛。”她用沉默拒绝他,他该带着她在身边。让看到念真的固执,于是带她进入导游休息区。三三两两看电视抽烟的人和让打招呼,用暗含深意的眼神嬉笑的看着念真。“喂,让,不介绍一下吗?”“朋友,带她过来转转。”让一边点燃一支烟,一边敷衍着向他发问的男人。让转头对身边的念真说:“不想进景区,那就在这儿好好休息。”说罢,兀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念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朋友么?是啊,不这样说要他怎么介绍呢?说她是他的女友还是情人?她自知和让的关系,即便在她心里如同一株野生鸢尾一般高远清洁的存在,但在旁人眼中永远只是丑陋的,充满情欲的意味。羞耻与愤怒让她无法再沉默忍耐。她皱了皱眉,转身走了出去。阳光滚烫,灼烧着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念真觉察到脸上有大颗泪滴滚落。请巴士司机打开行李箱,念真将自己的行李取了出来。那一刻,她觉得是连续多日以来最轻松痛快的时刻。让追出来,拉住她。“念真,你别这么任性。”她用一双泪眼看着他,除了羞耻与愤恨,她不知还能说什么。“让,我体谅你,但你不能这样可有可无的对待我。”念真挣脱让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定了景区附近的酒店。房间宽敞,有一方靠海的露台。世界安静下来,昏暗房间里,念真听到起伏翻滚的海浪声。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她喝下大杯Whisky。冰凉的液体进入咽喉时擦燃一团火焰,在念真的胃里、心里熊熊燃烧。从那时开始,苏念真开始依赖酒精。那琥珀色略带粘稠的液体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驱散孤独、不安,让她周身温暖明亮。电话持续响起,是让打来的。念真还是接通了电话。“你在哪儿?”他问。“你关心么?”念真冷冷的回问他。“念真,别耍小孩子脾气。你突然走掉,我没办法放下手上的工作马上去追你。”他语气和缓。“那倒是我的错了?”念真被他的态度激怒。“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念真最终在让面前败下阵来。她没有办法决绝的对待他。念真告知让酒店的位置。他在傍晚时分赶来见她。重新拥抱让,念真内心恐慌瞬间倾泻而出。让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等她渐渐平复下来。他说:“对不起,念真。”“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的是一个位置,不是一句对不起。”念真试图挣脱出他的手臂,却被让更为用力的抱着。“看着你头也不回的走掉,让我觉得难过。念真,我没有办法。二十五岁,我和母亲同事的女儿结婚,世俗条件都是匹配的,这于我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我以为生活会保持这种平缓节奏,漫无止境的继续下去。只是,念真,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遇见你。你的情感如同洪荒迅猛袭来,除了迎接你,拥抱你,我自知无法做出任何其他选择。然而,念真,我已有现世生活。念真,要怎么办才好?”让流露出痛苦神色。这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子在这一刻仿佛倒退成为一个幼童,脆弱无助。暮色降下,在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拥抱着,然而,始终有种无形的力量横亘在其间。许久,念真说,我们说点什么吧。他说,念真,你看过凌晨三点钟的天空么。幽蓝的天光下,高大建筑物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整座城市陷入寂静的漩涡。二十二岁开始,我进入旅行社,接手不同的旅游团队。形形色色的人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又离开,周旋与奔波让我已觉得疲惫。念真,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不过是为生活奔波养家糊口的快要三十岁的普通男人。让,我曾在梦里见到一只布满翠色羽毛的蜂鸟,周身披挂微亮的光芒。我跟随它,被它吸引。初见你,与你目光交汇的一刻再度看到那只翅形优美的翠绿色的蜂鸟翩然飞来。让,我看得到你身上的光,你是我在这人世追索的光亮。他说,念真,我觉得疲累。睡吧,让。睡醒以后,一切都将清朗。让闭上眼睛,渐渐进入睡眠。念真在黑暗中长久凝视他的脸。让发出平缓的呼吸,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不知道他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正如她并不清楚他的生活。那是她来不及赶上的时光,那是她无法进入的岁月。念真收拾好行李,轻轻关上房间的门。她打电话给簌簌。夜里十二点钟的晚班飞机,她回去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