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明很快接到了岳华的电话。她在那边说着奉承的话，中心思想就是要钱。齐斯明一言不发地听完了电话，对她的要求只说了一个字：“行。”

他很快明白，凌汐买东西变现是为了给岳华，而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他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又觉得自己错怪了她而更加歉疚。

他觉得，有必要道歉。

午饭时间却没有看到凌汐。一般她都会和图强一起在食堂三楼小炒部吃饭，但今天只有图强一个人。图强见齐斯明看着自己，那眼神明显就是在问“凌汐呢”？可他就是不说，更加惬意地吃着饭。齐斯明微瞪了他一眼：“凌汐呢？”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哪里知道呀？”图强看着齐斯明那副样子，筷子在碗沿敲了两下：“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人家？”

“没有。”

“不喜欢为什么把人家弄进公司？欠你的债这是理由么？你还在乎那点钱？弄进公司又没弄成你的秘书，却让人家学什么设计，还要包装成顶级设计师。我真搞不懂了，你到底在搞什么？”

齐斯明没办法对最好的朋友说出真相。这个真相，在最终揭露以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他的沉默却让图强误会了：“难道你是在怕醋缸？”图强有些了然：“是怕爷爷吧？”他自己点了点头：“也对，爷爷现在的身体是受不了什么刺激……要是醋缸闹了起来，那可真是不好收拾。”他又笑着调侃齐斯明：“你一直都很听爷爷的话，一切安排都是依照爷爷的吩咐，怎么，如今才想反抗一回？”

“她人呢？”齐斯明只问这一句。

“我说，跟你聊天真是无趣啊。从小就是这样！每次聊天都是我在说！你真是烦死了！凌汐要是喜欢上你那简直是跟个木头恋爱！无聊！”图强撇开头挥手赶他：“快走快走，她在宿舍呢。真是烦死了，吃饭都没心情了。”

“她没有吃饭？不舒服么？”齐斯明有些急切。

“每个月的那几天。你要去慰问么？”图强斜看着他，见他起身就走，又骂：“朽木！”

齐斯明去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他收到的信用卡消费短信里，有这个牌子巧克力的消费记录。他记得巧克力可以缓解疼痛，吃甜食也会让人开心一点。又买了一大堆各种牌子的红糖和姜茶，和一份午餐。

他几乎没有去过员工宿舍，除了落成仪式那一天。凌汐屋子里的布置，是他让吴方去弄的，弄好了给他看过照片，他也没有进去过。

他从高层管理人员专用电梯上去，没有遇见什么人。径直走到凌汐的房门口，敲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齐斯明忽然想起了那天，他被凌汐一个酒瓶砸在头上，就有了一点紧张。

房门打开，凌汐有些脸色苍白。她诧异地说：“齐总？”

齐斯明晃晃两个手上的袋子：“能请我进去坐一下么？”

凌汐让开了路，齐斯明走进屋子，将袋子轻放在桌上，一一打开，摆好筷子和勺子，指着那份午餐说：“吃点东西吧。”

“我吃过了。”凌汐简单地说着，坐在离他有点远的地方，肚子很难受。

齐斯明看了看她：“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哪有资格跟债主生气。”凌汐的语气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低着眉眼，看不真切。

“抱歉，我那天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齐斯明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怎么告诉她，自己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凌汐却直视着他：“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一点不像债主，倒像是你欠我的钱。”

齐斯明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凌汐看了他半天，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也曾经，是孤儿。”

孤儿。

凌汐心里简直是一震。

没有当过孤儿的人不会明白，对于一个孩子而言，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伤痛。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失去父亲的雨夜，她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蹲在医院的走廊上，巨大的孤寂和恐惧包裹着她。她根本没有人可以求助，连叫一声妈妈都是奢侈。妈妈的死……更是她心里无法触碰的伤口。

她很快被送进了孤儿院。很多孩子，很多老师，都关心她，陪伴她，可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直到离开孤儿院以前，都觉得自己孤单得完全不想活下去。

从此以后，无论是在哪里，只要看到孤儿，她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悲悯，侵入骨髓。

凌汐似乎有些能理解齐斯明的行为，于是语气轻柔了许多：“你以前……怎么会是孤儿呢？”

“你大概也看过娱乐杂志，我在十二岁那年，才被爷爷从孤儿院带回来。”齐斯明没有多说孤儿院的生活，只是淡淡带过：“在那以前的几年里，我都住在孤儿院，与一般的孤儿，没有区别。

凌汐当然知道盛世集团的八卦，娱乐周刊没有东西写了就会拿盛世来做文章，几乎隔一阵子就要写一写这位盛世现在的掌权人——年轻的钻石王老五齐斯明。所以她清楚知道，盛世集团的董事长齐升，多年前走失了孙子，最后在孤儿院找了回来。

凌汐没有再问。她明白，每个孤儿，都不太愿意回忆从前。

“现在愿意吃点东西了么？”齐斯明递来筷子。

凌汐不用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孤儿的，每个进入盛世工作的人，都会被进行严格的背景调查。她接过筷子，却还是说：“我真的吃不下。”

齐斯明又拿过巧克力：“那，吃点这个吧。”

“你也喜欢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吗？”凌汐打开了巧克力，吃了一块。

齐斯明本来想解释，是因为看过消费记录才知道她喜欢这个牌子，但此时他突然不想解释。他愿意与她有一些相同之处，哪怕是如此细小入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加了解她一些。

于是他点了点头。凌汐又拿出一块，递给他。他打开含在嘴里，凌汐望着他微笑：“也不是什么好牌子的巧克力，你这样的有钱人，也喜欢吃？”

他微微低垂了双眼：“我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有钱人。在十二岁以前，我做梦也没想过，我和盛世集团会有什么关系。”

“十二岁……”凌汐有些苦笑：“我也是十二岁那一年被养母认领的呢。养母对我很好，让我想起了妈妈的温暖……可是就在我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不好意思，怎么和你说这些。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我很愿意听。”齐斯明听到这些，心里觉得很憋闷：“我听图强说，你那个妹妹岳华……似乎不太……好相处？”

他的措辞很谨慎，也很委婉。

“她不是我妹妹。”凌汐回答得很坚决：“我只是负责照顾她。等她上了大学，我就能解脱了。”

齐斯明已经让吴方查过，再加上岳华给他打过电话，他对岳华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所以明白凌汐这样冷淡厌恶的态度。不过他仍然问：“是为了养母，才这样照顾她？”

凌汐点了点头，脸上写着倦意。

“人都有不得不做的事情。”齐斯明了然地说：“我刚被爷爷带回来的时候，对这儿的一切都很不习惯。爷爷却让人教我很多事情，礼仪、学识、仪态、穿着、谈吐、品味……甚至是生活习惯。”他的眼中也有了些颓然和疲惫：“我却真的很难习惯。那些爷爷给的，都不是我的习惯，但爷爷说，必须都变成我自己的习惯。”

凌汐望着他的眼中，带了些同情，又想让他开心一点，于是调侃说：“杂志上光鲜幸福的样子，都是你装出来的呀？”

齐斯明笑了起来，站起身说：“打扰你午休了，我先走了。如果下午还不舒服，就休息。”

“齐总，”凌汐在他身后说：“你对每个员工，都这么好吗？”

他没有回头，只是很低声地说了一句：“失去翅膀的天使，都是一家人。”

凌汐怔了一怔。这句话，是孤儿院的老师们经常说的。他们说每个孩子都是有翅膀的天使，那双翅膀就是父母的呵护。所有失去翅膀的天使，都是一家人，是要每个孤儿都互助互爱，彼此当成亲人。

看来所有孤儿院的教导，都应该是差不多的吧。凌汐慢慢关上门，慢慢平复心中的悲悯和些许感动。

齐斯明回到办公室，立即找来了吴方：“你之前说过，岳华的成绩很不好，是吧？”

“是的，她整天和一群男生厮混，哪有时间学习，早都是老师头疼的问题少女。”

“这事儿你亲自去办，至少保证她上个大专。”

“齐总，这事儿……恐怕我保证不了。”吴方为难地说：“现在高考已经很透明了，哪个环节都使不上力，关节很难打通的。”

“艺术院校，或者财会职校，”齐斯明的坚定语气毋庸置疑：“就算是学厨师的大专院校，也一定让她考取一个！”

“我尽力去办。”吴方看着齐斯明的神色：“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情了？”

“只有他们都上了大学，她才可能真的解脱。”齐斯明回想起凌汐疲惫的神态，让人怜惜。他心里又有些愧疚，让她承担生活重负。于是又问：“岳阳的成绩，没有问题吧？”

“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去了解过，他的成绩一向在年级前十，考一本是没有问题的。”

齐斯明稍微放心：“别在考场上发挥失常就好。”

吴方看着他，低头笑着：“齐总，您操心得也太多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让齐斯明愣了神。他想起凌汐的那句“你对每个员工，都这么好吗？”心里就突地一跳。他有些心烦意乱，挥了挥手让吴方离开，自己坐在落地玻璃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街景出神。

几天以后，凌汐被图强带到了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凌汐从来不知道，在这繁华的商业中心，还有这样一个掩映在林荫之间的清爽地方。院子的门口有保安，见到图强很有礼貌地敬礼，他开着车长驱直入，在一个灰白色三层小楼前面停下来，又有保安上前帮他开走了车子。

“这是买衣服的地方？”凌汐诧异地问。图强说带她去买点好看的衣服，以免人家说他的助理完全没有品位。她本来不想来，但是图强说他的助理是有置装费的，由他出钱，她也就跟着来了。

图强鄙视地看她一眼：“没来过吧？这是R记在中国的唯一品牌店。”

“R记？！”凌汐惊叫了一声。她早就在报纸杂志上看过，R记是世界顶尖的服装品牌，每年会举办自己的时装周，有幸去参加的设计师都是各国顶尖人才，图强就是参加者之一。

图强又鄙视她：“叫什么叫！在这么高雅的地方，你淑女一点。R记是一条龙服务，从头顶的帽子，到脚下的鞋子，从内衣到外衫，一应俱全。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在这儿做个头发，享受一下SPA，喝杯咖啡，睡个懒觉，看个电影。”

凌汐更加吃惊：“这，这是服装店么……”

“人家提倡的是一站式顶级会员制服务，OK？”图强带着她往楼内走去，嘴里还在嘟囔：“三万块钱给你穿，我看是白瞎了……”

凌汐没有听到这一句，却问：“自己公司就是做服装的，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店里买？”

图强懒得理她，嘴里继续嘟囔：“在自己店里买怎么宰那块木头啊。”

进入楼内，一路都有甜美的服务员接待跟随。她们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跟随的距离既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靠近，又不会觉得有些疏离。凌汐看着身边的一切，各式各样各型各款的服装让她有些眼花缭乱，而且每一层的装修布置都有一个主题，但这不同的主题中，又嵌合了R的标志性logo，可以说是叹为观止。

他们上了顶层，凌汐还没有从其中奢华的布置中回过神来，图强已经招呼了一个服务员过来，指了指凌汐：“这个女的，你把她改造一下。”

服务员恭敬地问：“图先生想要把这位小姐改造成什么风格的呢？”

“图强的助理——这种风格。”

凌汐觉得他简直是在为难人家，可是服务员小姐很甜美地微笑着：“好的，我明白了。”

凌汐虽然没明白图强到底要的是什么风格，但显然服务员是明白的，拿来了一件件的衣服让她试穿，包含各式样的晚礼服、日常服、休闲服、小礼服……甚至连居家服都拿来了。凌汐一件一件地试穿，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终于搞明白“图强的助理”是什么风格。

八个字：鲜艳明快，简洁流畅。

图强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几个小时之后，凌汐终于穿着看起来可以出入公司的服饰走过来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不屑地说：“还不如我设计的，勉强吧。”

凌汐知道这就是过关了，又去换下一套。接连换了几套，图强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哼哼唧唧算是过关。直到最后一套曳地晚礼服，他的眼睛里才有了点光彩，上下打量了三遍，终于有了点直接赞赏的意思：“没想到紫色很适合你。紫色可是个挑人的颜色。”

图强手一甩：“行了，就这几套，都包起来。”

服务员微笑着拿来了付款单据，图强瞟了一眼，立马兴奋起来，简直要笑出声来。凌汐不解地看了看他：“多少钱？”

图强潇洒地快速签了字，迅速接过了服务员递来的大包小包，推着凌汐上了车，立刻说起别的转移话题，不再让她有问这个问题的机会。

这边，齐斯明在办公室里收到财务的报告：“图经理刚才在R记签字消费，十一万八千三百块。齐总，图经理在外的签字一向算在公司账上，这一笔，之前并没有向财务提前告知，应该如何处理？”

“算在我的账上。”齐斯明十分淡然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