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人,一座城

1

当绿叶梧桐长得最为茂盛的时候,这个城市开始变得多雨,而且大多是暴雨,三天两头地下,到处被雨水肆意冲刷着,汇聚成一条条欢快的小溪流向下水道。当然,城市里永远有那么一些路段,下水不很通畅,低洼处的雨水聚集在一起,逐渐上涨,变成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城建部门就得出动疏通管道,交通堵塞成了雨天必有的风景。工薪一族最厌恶这个多雨的季节,冒雨穿越城市上下班已经很辛苦,还要面对不时的堵车,迟到是会扣薪水的,当你倒霉的时候,大清早被堵在立交桥下的人中,其中一个一定是你。

辛文雨一晚上都在做恶梦,那种被往事淹没的感觉差点让她窒息,梦里被人喋喋不休地指责,到现在还回荡在她耳边。

“她很纯洁是吗?在我看来却是最最肮脏的女人,你们都应该去死!”

“你觉得你那叫爱吗,不过是一个猥琐的男人跟一个下贱的女人在一起乱搞,你为什么不去死?”

人的记忆是件奇怪的东西,往往在遇上一点点不相干的事时,突然就触发了尘封已久的回忆,通常辛文雨一做这样的恶梦,第二天会倒霉一整天,不出意外大早上就开始下雨,这让住在和田新村的她心情一下子郁闷到了极点。

和田新村说是新村,不过是一个新型的城中村,这个城市规划了快二十年,逐渐扩大的市区里多出了城中村这个新型产物,土地被占去的村民把房子建成楼房出租,极尽所能往高处建,只为了多些房间多赚些钱。这种新型居民区往往极难管理,最后建得楼挨着楼,门对着门,走在这里一不小心,就要迷路。这样的楼房最高的有六层,一层住着主人家,上面全部出租出去赚钱。那些日新月异的高新产业科技区就建在这些城中村附近,打工的,创业初期的,统统混杂着住在这里,不为什么,只因为便宜,一个四层高的房子,有单间或套房,一个月下来,收入高达上万,房东原先不过都是城郊的农民,这下跃身为小地主,个个富得流油。

辛文雨就在这附近一个科技大厦里做文员,要做包括迎宾,倒茶小妹、收快递、复印文件在内的一些工作。一个月工资不过一千六,每月的房租便占了三分之一,和田新村这样的地方,正好适合她。

她打了伞出门上班,正好接到小弟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他在那里上学,国庆节想和同学去上海玩,路过这里,打算来看看她。

他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她在电话里犹豫了片刻,还是拒绝了:“过节我可能也不在这里,你玩得开心点。”

挂断电话,她有些鼻酸,微冷的风让她不由自主把风衣拉严。这两年家人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不再像前几年事情刚发生后,整整两年没有和她联系过一次,也不许小弟给她打电话。如今他们老了,想起来还有个逆女流落在外,犹豫着伸出了几根触角,试探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反倒有些不适应,外加忐忑不安,甚至有很多次辛文雨都在想,她的存在是多余的,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城中村原来的路比较老,最近城市创建,大搞形象工程,政府出面把这些烂路给整修了一回,总算有所改进,所以说,走过场到底是有用的。今天下大雨,空气难得新鲜,可是苍蝇却全往屋里飞,她一眼扫到早餐店里那些餐具上落的苍蝇,心里一阵犯呕,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到公司要走到路口坐两站路的公车,无人售票车要两块钱,小巴却只要一块钱。她通常坐小巴,中午在公司吃盒饭,下午再坐公车回租住的地方,来回两块,很便宜。即便那些小巴又旧又脏,售票员揽客的声音太大,她也只有这个选择,因为便宜。

公车的站牌被广告公司利用得很彻底,国庆佳节马上要到了,海南双飞,马尔代夫渡假圣地,旅游图片加上密密麻麻的电话和报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到哪里都不如窝在家里,辛文雨已经决定这七天还是跟以前一样,在那间破烂的租书屋里多押几十块钱,抱一堆言情小说回去看。她曾想过买台电脑放在房里,无聊的时候在网上看小说、电影。可是,她不喜欢太多身外之物,全部家当最好能随时打个包带走。

今天的小巴照样横冲直撞过来,强行挤在另一辆公车前面,她收了伞上车,听两个精英打扮的人讨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戴眼镜的精英已把话题转到停车线上:“好几天没等着77路小巴,今天运气不错,出门就来。”

“不就是为了创建,到处都是协管,查了几天才没出来,今天下雨估计没人会查,就又出来了。”

“那还是天天下雨吧。”

这年头,精英打扮的不一定就是精英,这两个男人和她一样,同在这个城市打拼,一块钱的车钱也要想一想。辛文雨见过许多打扮得象明星的人,居无定所,在这个城市里漂泊。她同样也在漂泊,因为长得还不错,不致于连一个前台招待的工作也找不到,所以,还算有个稳定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

前台招待这份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稍微长得齐楚一点,会微笑的,就能胜任。辛文雨不光长得好,还有份独特的气质,往及腰的黑色工作台前一站,生生把公司的档次给提高了不少。同为前台小妹的尚静刚来的时候,盯着她好半天不放,想不通何这样娟秀美丽的女人,却只是在前台做招待。

每个初次见到她的人,都会有此疑问。她跟尚静那种现代都市美少女的类型不同,面相极清丽,大大的黑眼睛里全是懵懂的水色,有些不通世故的纯情意味,男人没有不喜欢这个类型的,当初她刚进景天公司的时候,前台电话猛增,全是内部邀约的电话,她一个个冷静地推掉,像是有个隐形的蜗牛壳,缩在里面谁也不给机会,或者说,她当男人的邀约是麻烦,直觉想要逃避。

小巴突然猛地一刹车,引来车里几声尖叫,辛文雨紧紧抓着吊栏稳住自己前倾的身子,暗暗诅咒这该死的司机,就不能技术再高超一点,只要能快点到站,飞起来她都没有意见。

大家都没动,等着公车再次发动,听着售票员操着方言骂了句娘下车去看,足足等了一分钟还没有回来。车上的人都有些急躁,前边传回来的消息是,车堵了,因为前边的高架桥底层积了太多水,有的车下去就动弹不得。前边堵了,后面的车立马跟着堵上,夹在当中谁也没办法。

倒霉的事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件,已经是八点四十七分,辛文雨顾不得多想,只当自己一块钱白花了,她不能为了这一块钱迟到,九点之前必须打卡,迟到一回罚五十,这是为了迎接新任总经理才立的新规矩,辛文雨严格来说只是个前台小妹,大小规矩都得遵守。

新人新作风,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没意见,关键是新领导还没来,已经有见风使舵的小人开始整人了,借着这事弄得人心惶惶,当一个公司里连最低职位的人也开始人心惶惶的时候,那这个公司就要有极大的变革,而变革意味着人事的变动。人事不管如何变动,前台小妹压力却不是很大,基本上不会动到她们,尚静每天雷打不动地晚几分钟到岗,她早托了人代打卡,没有人在意前台小妹迟到不迟到。辛文雨当没看到,她习惯管好自己的事,可是尚静总是问这问那,她又不想得罪人,二个月下来,一起去吃中饭,一同挨批,如何能不立马熟悉起来,尚静喜欢缠人,就差没有搬去和她同住了。

“文雨姐姐,你这么漂亮,可以去平面模特了,干吗窝在这里做个小妹?难道你也离家出走?”尚静说完觉得不太可能,哪有人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辛文雨是这里的活招牌,听说在这里工作有几年了。不像她,刚刚跟家人闹翻,不得已出来住,还故意找了个这样的工作,因为这样更能让某些人心疼。

这样的问题,辛文雨听了只是笑一笑:“我不喜欢上学,也没什么文凭,只能做这个。”

她至今拿给外人看的最高学历是高中毕业证书,虽然那是她家乡的一所重点中学。

尚静夸张不已地噓她,说不相信,这个时代拿着高中毕业证出来工作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大学生遍地都是,甚至连洗碗工都可能是个研究生。她觉得辛文雨的气质该是坐在行政机关里,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

对她这个天真的设想,辛文雨难得笑出了声,甚至笑出了眼泪。

景天科技是股份公司,在这片高新科技区甚至是这个城市里都是数得着的,许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都以能进景天做个一两年为资本,因为无论是留在这里发展的,或者一两年后离开这里单干的创业者,走到哪里提起这段资历,都是拿得出手的。景天也不断接收着新鲜血液,从中发掘一些人才,这件事双方互惠互利,各有好处。

公司里年轻人多,每当清晨时分,辛文雨站在前台,面带标准化的微笑迎接这些人,不时感叹,如果她能够从头来过,回到刚刚毕业的时候,也象他们一样奋发上进,努力争取出头的机会,即使会头破血流也是值得的。

2

一束鲜花送进大堂,今天外面下雨,花瓣汲足了水,看起来娇艳欲滴,吸引了大家尤其是女性职员的眼球。花束并不张扬,却带着一个男人的款款心意,这件事足以让看到的女人们议论半天,猜测是谁大清早就收到花。

接收人是前台辛文雨,她礼貌地收下,弯腰放到桌子下面,继续对走进大楼的每一个人微笑。这束花提醒她倒霉的一天还没过完一半,不知道是谁装神弄鬼,从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开始,每周四送来,卡片上没有名字。这年头不再流行含蓄,有谁还愿意做这样古老的而又浪漫的试探?辛文雨宁愿相信这只是哪个无聊人事的恶做剧,她习惯把男人的示好看做是别有居心,一周一次不间断的花束,让她警醒起来,生怕麻烦事就发生在这倒霉的今天。

经过前台的人大都无视她和尚静的微笑问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只有极少数刚刚进入公司,急切想得到认同的新人才会回一个微笑或点一个头。做科技这行的人员流动性大,往往今天在这个公司,明天就跳槽到了别的地方,但大家都会记得前台那个清淡的微笑。

人少的时候,尚静抽空问她:“你确定不要报警?”

在尚静看来,送花的人绝对有美剧里常见的变态杀人狂魔所特有的偏执个性,先是偷偷观察确定要下手的对象,记录她的生活习性还有日常去向,最后进一步实施冷血杀人计划……她甚至还把送花的小姑娘盘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知道是个男人预订好的。

尚静的分析太过匪夷所思,辛文雨对那些美剧更是敬而远之,她与所有男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平时根本不与人交际,最多礼貌地打个招呼。每次公司进一轮新人,前台的电话会热闹几天,前台有美女,兔子也是会吃窝边草的。可慢慢他们就会知道,那个美女从没有答应过公司任何一名男职员的邀约。有人说她是个冰山美人,只可远观,偏偏她的气质又很温和,并不是很难接近。总之,辛文雨收到花,在别人眼里,很正常,一定是某个暗恋者送的。

这些花最后都被尚静拿回去装饰房间,辛文雨不要的理由是前台不需要多余的装饰品,而她住的地方根本没有花瓶。

迟到是上班族最大的通病,八点五十八分,迟到的几个人站在电梯前望梯兴叹,两部电梯全部示忙,着急也没办法。好不容易等到一部电梯下来,从里面出来的,却是穿着灰色新潮西装的副总楚今夏,迎面相对躲不过,只有干笑着叫了声“楚总”。

楚今夏的眉毛很浓,皱起来眉梢微微上扬,不怒自威,严肃地打量了一下迟到的几个人,简短地说了句:“快上去吧。”

他今年才三十三岁,四年前和辛文雨同时进的景天,短短四年能做到副总这个位置,确属不易。景天几项大的业务由他一手抓着,利润年年增加,业内名气越来越大,当然,也不排除他在两年前娶了个老爸是富翁的女人做老婆这个因素。

尚静用低不可闻地声音说话:“我跟你赌一份芝士蛋堡,楚总肯定要往咱们这里看看。”

从她一到公司,辛文雨就闻到了那个大包里散发出洋快餐的香味,肯定在肯德鸡带了外卖,想到这里,她肚子忍不住微微一抽:“好,赌了。”

类似这种赌注尚静每天要来几回,但凡有亮眼的男人,就要赌一次,不是赌他们会往这里看,就是赌他们要来这里搭几句话。赢了就把眼睛笑得弯成两个月牙,输了就嘟着嘴拿出心爱的零食出来分享,粉嘟嘟的脸上有两抹自然腮红,有种不自觉的可爱。

比起以前搭过班的同事,辛文雨很喜欢这个女孩,她气质纯静,又不失活泼,一看就是好家庭出身,没吃过苦,偏又对生活中不快乐的事看得很开,整个人简直就是阳光正面的象征。

辛文雨有次在无意识的幻想时,希望自己有这样干净的人生经历,没有难堪,没有愁苦,时刻准备着迎接人生的种种磨难,她愿意有一次重新成熟直至苍老的机会。一个人最想要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所没有的,辛文雨向往尚静甚至她身边所有人的人生,只因她曾经有过的难堪经历,这辈子都无法真正忘记。

她内心深处,已经给自己的人生打上了污浊的标记。

楚今夏皱着眉从前台走过,没有往这里瞟上一眼,他的西装走的是时装风格,裁剪得极为合体那种,说实话,没有哪个公司副总会穿得这么新潮,可他偏偏穿出了味道。尚静瞪大了眼:“怎么会这样?”

“怎样,芝士蛋堡拿出来吧?”辛文雨一边笑,一边看着尚静从她的大包包里拿早餐出来分享,摇着头问:“小静,你还有工夫去这种地方买早餐?”

“当然,我不能委曲我自己的胃,本来我想吃完再来的,可是时间不允许了。给,我本来就给你带了一份。”

辛文雨挑出来芝士蛋堡慢慢吃着,心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昨天的梦,还有今天早晨家人的电话。五年的日子不短,小弟都已快大学毕业,她确实该认真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无论怎样,她活得不算太辛苦,至少目前不是。

“公司要倒了,连男人都不看我们一眼,完了。”尚静夸张地哀叹着,却没人接话,转头一看,辛文雨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芝士蛋堡,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的眼神有些哀伤,尚静想了想,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难道是因为今天下雨,才让她有些失常吗?看到放在桌下的花束,尚静觉得送花的人固然神秘,但收花的人更神秘。她来公司不久,不知道辛文雨为何会在这里一做几年,而且只是做一份职位最低的工作。据她观察,辛文雨只住在一般的出租房里,过最简单的生活,甚至没有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除了偶尔看看小说外没有别的消遣,活得如同清教徒。

“你如果再看下去,我就当你爱上了我。”

对这个好奇妹妹的眼光,辛文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无视。

“哪能呢,姐姐,我是看你好看,嘻嘻。”

很多时候辛文雨希望能一直在公司里待着,大堂华美,极具现代科技感,而她租住的小屋狭窄、单调,从公司回到住处,感觉像是从现代化回到了解放前,连电视也没有,唯一的好处,是有卫生间和小小的厨房。平时生活中,她完全没有奢侈的念头,能达到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就行。

每天从公司回到住处,再等着夜色变得苍茫,是她唯一的节目。虽然有厨房,却极少做饭,即使早晨醒得再早,也会躺在床上等着天亮,然后洗漱出门,在街上胡乱吃一点,中午在公司吃一顿,到了晚上,或者不吃,或者还是对凑着吃点什么。像尚静这样大清早便有兴致跑到快餐店带外卖的,通常是对生活极有爱,或者极爱自己的人。

有的人爱车,有的人爱钱,有的人爱工作,爱是各种各样的,存在于生活的每一处。辛文雨不知道自己该爱什么,她连自己也不爱,当然不至于到厌世的地步,可就是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提不起劲。

但这不妨碍她欣赏尚静那样快乐的人,与她相处极之有趣,偶尔也会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雨还是没停,沥沥拉拉下了一整天。辛文雨没再碰上什么倒霉事,她稍稍有些放松,甚至决定回去后煮包面庆祝一下。回到住处才知道自己错了,早上出门时正为了梦境心绪烦乱,她忘了关上床前那扇窗户,雨水扫进来,床上湿了一大片。

她独自在外生活,随身物品少之又少,哪里还有多余的被褥,好在还没真正入秋,她把毛巾被折起来铺在湿了的那一片,今晚将就一下还是可以的。

即使辛文雨对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抱有希望,可也不是圣人,极度沮丧使得她连泡个面吃的力气也没有了,裹着床薄薄的单子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3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进步,行走在林萌大道上,处处可见施工的楼盘,每隔几天就能发现一片高楼拔地而起,或者又一家新的购物中心开业,套房打折、商品促销以及心理咨询、一生保险等等等等,广告铺天盖地而来,那些精美的宣传彩页恨不得塞到这城市里每一个角落。

曲宵难得起了个早,准备去公司慰问一下众兄弟,刚拉开车门,夹在缝隙里的几片彩纸滑落在地上,他眼一扫已看到“坐拥城市繁华……至尊享受……”的字样,一看就知道是房产宣传,现在的人夸大其词到了这种地步,实在让人无法接受。他皱眉发动车子呼啸而去,带动地上的彩页飘起来又缓缓落下。

至尊享受?他刚买的房子在高层十七楼,当初开发商的宣传口号可是“私属领地,冬暖夏凉”,估计只有十七楼外的那片天算他的私属领地。冬有暖气,夏有空调,想不冬暖夏凉都难。他昨晚在“黄金海岸”玩到下半夜才回家,车子一直停在地下停车场,才几个小时已经被塞了广告,这些散广告的人都是半夜出动的吗?

从曲宵的私属领地到鸿达物流只要半个小时,没想到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路被堵得死死的,他的切诺基窝在车流中很是扎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车流一点一点蠕动,曲宵最怕这种压抑的环境,他开大音响开大车窗,希望交通快点恢复正常。说实在的,买这车在Z城根本跑不开,纯属浪费。他应该穿灰色衬衣,开黑色沃尔沃,走到哪里都让女人对他行注目礼,然后用游戏人间的态度了此一生。

难得有大把时间,却发愁怎么打发,曲宵拿出手机,想翻着号挨个打过去,却在拨通按了挂断键。其实接通了也是大着嗓门笑骂几句,然后约好中饭晚饭宵夜以及床伴。人生就是这么无聊,他想起鸿达刚成立之初,只有一辆车几个人,每天出去跑业务、拉单子,饱受日晒雨淋之苦,那个时候他似乎没想过怎么打发时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通宵都在理货单。

现在的他也常常通宵不睡,可却是挥霍金钱挥霍时间。他的时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多,这么不值钱。

“老大,我是许强,今天早上负责市区送货的车坏半路了,有几件货是急件,总部的车都派出去了,这可怎么办?”许强是管营运的主管,跟了曲宵快三年,差不多是公司的老人,习惯叫他老大。

曲宵正在车里憋得难受,这事儿来得挺合他心意,问清楚他们在哪儿,准备亲自开着自己的爱车送货去。

曲宵到滨江路的时候,看到一台小卡停在路旁,司机抽着烟蹲在路边,许强光着上身,一脸忿然地打电话。这家伙和他一样不喜欢清闲,总是跟着送货的车东跑西跑,Z城大路小路没有不熟的,但范围只限本市,不走外单。

“老大,你可算来了。”

“别费话,单子拿来我看看。”

单子不多,到北区的两样同城快递远了些,而且指定十点前送达。曲宵的意思是让司机在这里等着,自己和许强把货分开,分两路来送,许强打车去另一路,他则带着包括那两个急件在内的货往北区方向去。

许强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有些担心老板这么久没送过货,会不会迷路。曲宵瞪了他一眼:“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当心吓坏小姑娘。”

做他们这行的,接触最多的,是公司保安与前台迎宾,如今快递公司多,无形中把人都惯懒了,同城快递这项业务是初期快递公司的主要业绩。往往一个电话就被叫去公司收货,先过保安那关,然后再到前台去问清楚到底哪位大爷召唤。

当初被人家叫快递小子的时候,曲宵总是不自在,鸿达这两年已在业内做出名堂,他手下又有许多能干之人,当然不用再去送货看人脸色。

一个上午,曲宵都在跑上跑下送货,顺便还接了几个单子,有人上门送货,突然之间人人想起可以找快递做事,而穿着西服去送货的快递小子不多,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让许多人以为这是个新人,否则有谁会穿得周周正正去送货跑快递。

一 一个人,一座城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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