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却偏偏不喜欢

1

最后一站是景天科技,他与许强也约在这里会合,当进入景天科技那气派的大堂,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前台迎宾的辛文雨。

辛文雨刚刚给楼上送了几份快递,打算坐下来喝水休息。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快递一件接一件的来,连平时最爱跑上跑下的尚静都打不起精神再往上跑腿。

秋天来得很快,在辛文雨的记忆里,每年的国庆都会连着下几天雨,前几天那场雨下过之后,天气正式降温,冷得像是冬天马上要来。这几天她总觉得被褥发潮,可能是上回床被淋湿没机会晒干的原因,她不该跟自己过不去,改天去采买些必备的用品,或者这个假期她不必窝在房里没地方去。

辛文雨瞄了眼尚静正看着的杂志,时装模特永远活得比常人超前,寒冬尚早已套上春装引领来年潮流,整整提前进入另一个年头。尚静翻开的那页上有个红白蓝三色的时尚皮包,看得她双眼放电,这小妞,肯定没见过早些年满大街流行的编织袋,民工们外出打工必备之物。

她笑了笑,正好前台来了人,连忙又挂上微笑问:“你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这个笑她练了几年,既不轻浮也不客套,声音口吻俱优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为您服务的态度。

尚静听到有人来访,眼神从杂志转移到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又问:“先生,你是来找人吗?”

以尚静的眼光来看,来人穿着讲究,她瞬间想到那个传说中将要主掌景天的新任总经理,会不会提前来私访,顺便体察民情?一定是这样,他的气质放在那里,公司有楚副总那样的年轻才俊在前,再来一个型男做老总也没什么稀奇。

她越想越有可能,哪知那人却认真地说:“我是来送快递的。”

曲宵不是在开玩笑,抬手递过来一个印有“鸿达物流”字样的淡绿色封件,甚至还自带了支水笔,等着有人给他签收。

尚静没想到自己会看走眼,张着嘴接过快件签上自己的名字,等着他撕去上面那层收单。

曲宵的目光在辛文雨身上停留了片刻,虽然并不足以引起辛文雨的反感,但她仍低下头。尚静不耐烦地自己动手撕掉那张收单,啪地往桌子一放再一推:“签好了!”

见过那么多送快递的,还真没象今天这样,曲宵在口袋里摸了摸:“那有没有需要送的快递?我们公司……”

他后悔为什么没拿些公司的名片带在身上,倒是装了些自己的名片,可没法拿出来。

尚静瞪着大眼睛,拿着笔敲了敲桌子:“没有,你可以走了。”

曲宵失笑,他的眼神确实有些露骨,其实这也没什么,一个正常男人见到漂亮女人总会在心里幻想一下,这个城市里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他有这种自由。一个哥们儿曾经说过,如果你哪天看女人只看内在而不注重外貌,那就是真的老了。这样说来,他还很年轻,才三十岁整,只有漂亮女人才能让他有兴趣,眼前这个女人有种独特的气质和让他动心的美,大眼睛难得还带着些不知世事的纯真,他只是稍微盯得她久一些,已经让她不知所措。

从景天科技出来,许强靠在车上看着他古怪地笑,显然这小子来得时间不短,看到他在里面磨蹭了半天。

“这个公司可真奢侈,让两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前台,浪费,极大的浪费。”

他们每天穿梭在这个城市里接送快递,能见到各色各样的人,点评各公司的美女是一大乐趣。曲宵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两人开车快到公司附近,他突然交待许强:“如果再有来景天送货的单子,先给我打电话。”

意思即是他将会偶尔客串快递小子,去会一会佳人。许强挠挠头:“老大,你不是真的吧?”

这跟真不真没关系,如果说一个男人这辈子都在等待一个下凡的仙女的话,那么刚刚那个她,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仙女,起码目前是,他想知道她的名字、电话、住址以及她有没有男朋友,倒不是一见钟情就爱上了她,好看的女人多的是,他的心还在正常跳动着,甚至带着适度的微笑,只是隐隐有些兴奋。

“可是老大,蓝玫姐一直在等你,她可是全心全意地对你。”

“瞎说什么,别没大没小,让蓝玫听到会把一切业务都交给你处理。”这是许强最不愿意干的事,他爱跑前线,后方的事听了就头大,蓝玫是鸿达的干将,跟着曲宵挨苦创业,而今又为他守业,为人还特谦和,在公司里地位极高,曲宵对她很放心,工作中两人极有默契,大事小事都交给她管,只是忽略她那若有若无的示好。

曲宵心不在焉地把车开进停车位,不住回味上午见到的那个女郎,她和大部分女人一样,不言不语的时候,显得有些孤独。女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清高,有些自怜,她在前台坐着,那种独有的沉静是装不出来的。

许强已经一溜烟跑进公司,看样子是去通知蓝玫自己来公司的消息。其实早上的事根本用不着给他打电话,许强的意思他一想知道,不过是提醒他该来公司,该见见蓝玫。早上他本已打算来公司看看,两年高度紧张的冲刺到头,这一年中步伐才慢下来,这几天不过是想给自己放个早该放的假。不是厌倦了这个行业,当公司一天天上了轨道,他反而有些找不到自己。蓝玫几次说到创业难守业更难,这道理谁都懂,但是,慢慢地他还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至于是什么,暂时想不到。

不过他走之前只给许强打了声招呼,蓝玫那里没有交待,女人就是麻烦点。

鸿达物流的规模只能算中等,并没有象一般的物流公司那样,货场与办公区合并,而是尽量规范化管理,从一开始的单个城市业务扩展到如今拥有车队,谈业务走外单,曲宵一直想扩大些规模,但市场却不允许,大企业有各自的汽运部门,小的业务接多了总有种无法前进的忧虑。好在有蓝玫,她是整个公司最尽心尽力的人,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三年经营,能有如此场面,实在是少不了她的功劳。

此时她正在看近期客户投诉分析报告,夏季是旺季,也是这行业投诉最多的季节,各种各样的投诉,你想都想不到,不是东西送晚了有味道,就是受了潮,货物丢失的状况也不少,其中同城快递的投诉最多,稍有些不尽人意就是投诉。

门被一把推开,来人是从不敲门的许强,他乐呵呵地报告好消息:“蓝玫姐,老大回来了。”

她有些轻度近视,抬起头微眯了眼问:“谁是老大?”

“呃,是曲总。”想到老大有七八天没有到公司应卯,许强不禁发虚,老大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跟蓝玫姐说一声,女人都是要哄的,他交待一声,什么事也不会有。

果然,蓝玫淡淡地接着说:“曲总是哪位?”

许强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蓝玫姐,你……”

跟着进来的曲宵推开他,神清气爽地跟自己的头一号主管打招呼:“蓝玫,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

看到他蓝玫心里还是高兴的,但也不能忘了旧账,站起来和颜悦色地说:“呀,曲总,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健忘,好久不见,你好吗?”

她甚至有礼貌地伸出手,曲宵一愣,哈哈笑着握住:“托福,还不太赖。”

蓝玫笑起来:“是吗?太好了,真为你高兴。”

“哪里哪里,你呢?气色不错嘛。”曲宵顺着她的语气说下去,两人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互相客套,完了他就挑屋里那个小小的皮沙发坐下来。

这是蓝玫最喜欢的一个椅子,有一年去上海办事,看到后一见钟情,专门托人运回来,至此才算满意。她是个注重感觉的人,往往对一样特别的物件有感觉后,千方百计也要弄来。

她把脸色沉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声,刚打算开口,曲宵像是突然想到一件不太重要的事,闲闲地说:“这两天跟裕隆的李总接触了几回,谈了谈明年他们的货不再给风行,全部由我们来负责。”

风行是全城最大的物流公司,在全国各地都设有站点,能在他们手中抢过来业务不容易。许强赶忙凑趣:“真的老大,蓝玫姐可是去谈了几次也没成事,没想到你也会出马,是不是心疼蓝玫姐啊。”

蓝玫啐了他一口,坐回自己的桌前,开始看报表,嘴角忍不住勾起,想了想说:“好吧,算你还知道自己是干嘛的,也不想想,有哪个当老板的,会十天半月不来公司?我真为你担心,如果哪天你忘了咱们公司的大门朝哪开该怎么办。”

“兄弟们,放心,我不过是休息几天,你们就当是我休年假好了。”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每回坐在这张椅子上,都觉得无比舒适,想休息一会儿。说实在的,在某方面他挺佩服蓝玫,这个女人眼光奇准,不论大事小事,做出的决断都很正确,起码能把失误降到最低。当初公司只有两三个人的时候,她留下来没有走,跟着他拼到最后,果然,鸿达有了今天的名堂。

这样的女人如果真的是喜欢他,曲宵会马上想到和她的眼光有关系,总觉得不自在,被人估量过后,才被选中,是个男人都有些奇怪的感觉。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他再一次想起了上午在景天见到的女郎。

许强想留二人在屋里说话,林走又想起件事:“老大,我也想放假,十一要跟几个哥们去徒步。”

“你长进了,居然有这么高雅的活动,不如我们组织公司的人都去,反正十一不会有太多订单。”也许各位主管想的是去更好的旅游胜地,他想了又想,今年该给大家搞个福利。

蓝玫手里对着报表,眼睛却不时往曲宵身上瞟,头也不抬地说:“我建议马上开始培训,你还是先看看这个。”

她递过来一份报告:“这是最新一季度的投诉分析报告,问题太多,有的错误甚至很低级,一些新手连门牌号都分不清,我真想把他们的脑子劈开看看有什么东西。”

对于她习惯的认真,曲宵不知该说什么好,蓝玫这几年似乎没有放过假,她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可以,不如过了这个假期我们就开始,许强,你先跟几个主管打声招呼,必要的时候,你亲自带带一些生手。”

许强没意见,他喜欢的就是往外跑。蓝玫正式开始考虑休息的可能性,她确实该去放松一下,虽然物流公司没有假期这一说,但十一的七天长假相对清闲点。也好,外出旅游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曲宵会怎么打发假期,随即她有一些期待,什么时候才能和他有个甜蜜之旅。

2

尽管再过一天就是国庆长假,举国欢腾的节日马上就要来到,可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内心世界大都是灰暗的,再热闹的节日也与她们无关。

辛文雨早上上班时,在公司门口附近和一个穿着大红外衫的女人撞了个满怀,那个女人狠狠瞪着她,眼看着就要破口大骂,却又急急走掉。

她走的方向和辛文雨一样,可辛文雨确定她不是景天公司的职员,再者,她的打扮非职业,像是居家妇女。她们大都已经结婚数载,整天为了过日子操劳,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对生活的怨气,如刚刚那个女人,头发蓬乱,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虽然长相白晳却有些憔悴,眼里都是怒火。

等辛文雨走到公司门口,终于知道那个女人外喷的怒气从何而来。

“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男人,你有没有廉耻?”女人在咒骂人的时候,往往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撕心裂肺地叫声让人心惊。

“回去,你来这里闹什么?”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喝斥着,边推揉着那个破口大骂的女人。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辛文雨认得她,也认得那个男人,一个是库管上的梅茵,另一个却是技术部的华经理。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那女人揪住华经理的衣服边哭边骂:“你糊涂了是不是,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

原来竟是华经理的老婆,这正是一幅捉奸图。辛文雨登时觉得透不过气来,她后往退了退,不想再听下去。

梅茵突然惊叫一声,原来是华经理的老婆逮住个空子,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边扯边打:“让你发骚!让你勾引男人……”

华经理当然去拉架,公司的同事不愿插手这事,竟无一人上前。战圈不断扩大,三人打到了辛文雨身边,她魂不守舍地拎着包站在那里,没来得及退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总算辛文雨是个美女,一旁看热闹的人有护花之心,这才有人上前护住她,顺便拉开了那三个人,华经理见事情闹大,羞怒不已地给了自己的老婆一巴掌:“离婚!”

辛文雨的心跟着这一声清脆的响声还有那离婚两个字猛颤了一下,她被人扶了起来,好像还说了声谢谢,掉在地上的包也被人捡起来抱在怀里,身边的人议论纷纷,无不在谴责那对偷情的男女,得到骂声最多的还是梅茵,她被揪去了大把头发,躺在地上没人管,脸朝下哀哀地哭着。华经理只顾着跟自己的老婆大声算着结婚这么多年的帐,谁付出的多,谁得到的少,根本顾不上刚刚和他从宾馆里出来的梅茵。

吵了没多久,到底华经理嫌脸上不好看,硬拉着自己的老婆回家去理论。打卡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门口只剩下哭泣的梅茵。

梅茵觉得这辈子活到头了,不管是头脸上的伤,还是心灵刚刚遭受的打击,足以让她一生都抬不起来头。没有人理会她,她是整个事件中最不值得让人同情的那个。

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一个人努力搀扶着她站起来,用轻柔的手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轻轻拍打掉身上的灰,带着她走到公司大堂专用的洗手间里,让她洗把脸。

透过红肿的双眼,梅茵看到出手相助的人是公司的前台辛文雨。她并没有用洞悉世情的口吻劝她看开点,也没有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此类安慰人的话,只是静静地,用令人心疼的眼神关注着她,即使她现在的模样太狼狈,根本没法见人。

把水开到最大,梅茵对着洗手池痛哭出声,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胡乱用水拍打了脸,再擦干,她抽抽噎噎地对辛文雨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呢?辛文雨在心里说:不用谢,我只是物伤其类而已。

情人是什么?情人之间的爱,浓烈、炽热,注定短暂却诱人。这个时代情人是个很流行的用语,男人和女人,在需要的时候,发生一段感情,然后维持一种或远或近的关系,偶尔肉体接触,我们都可以称之为情人。如果有一方结了婚,或者双方各自有家庭,那么相应衍生的名词就是第三者,就像梅茵现在的角色。

她没有结婚,所以她是第三者,通常在这样的桃色事件里,第三者承担的骂名要多得多,没有人在乎她苦不苦,只会说她是活该,没有人把错怪在那个不负责任,辜负了两个女人的男人身上,仿佛这样就能使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迅速复合,继续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辛文雨从洗手间出来,像往常那样,换了装在前台迎接大家的到来。今天她的笑容格外淡,听着三三两两进入大堂的人低声议论清晨的闹剧,脸上有丝几不可察觉的嘲讽之意。一般人往往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对待这类意外事件,可在矛盾激化之前,他们又是麻木不仁的,平常华经理和梅茵之间的不正常关系,难道他们不知道吗?同在一个公司,朋友同事心里都清楚,可他们听之任之,直到事发,这些人才跳出来,指责议论这件不应该发生的事。

诚然,女人们在提到第三者时都咬牙切齿,因为现在有家庭的女人,还有未来会有家庭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第三者,故此对梅茵,女同事只会鄙视,不会同情,男同事嘛,当然站在男人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更怕沾上梅茵会对自己有不好的评价。

“嗨,听说我错过了一场好戏?”尚静又迟到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装站在前台,估摸着部门经理抓不住她的过错,开始有心情八卦。

辛文雨有些诧异,依照尚静的路线,冲进公司大门,小跑着去更衣室换装,不过两分钟的时间,怎么就知道了这回事。

“别看了,我在更衣室碰上保洁员,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早上有场好戏你错过了。”

是,一场戏,爱情就是一场戏,别人看着剧中人一个个的上台、表演、谢幕,如此而已。辛文雨想生活果然是最现实的老师,连一个保洁员也有这么高的艺术修养。

她点点头:“华经理有外遇,他老婆来捉奸,闹了一场。”

没有三句话讲不完的故事,可尚静明显不满意这样的叙述,一点也不精彩,追问不已:“不会吧,然后呢?华经理平时就很风骚,明明是个男人,总喜欢用啫哩,我最讨厌他身上那股味道,显得他特没有品味,这种男人肯定不是个好男人,他老婆为什么跑来公司捉奸?”

辛文雨当然不清楚这件事的首尾,她只是恰逢其会,遇上了一场闹剧,而婚姻则是另一场闹剧。非法同居的男女多了去,需要证件吗?不需要,大都过着小日子,辛文雨租住的那幢楼里,甚至有附近学校的学生同居,她的邻居是个妖娆的都市美女,隔几个月男伴就换一个。

“文雨姐姐,我将来是绝不结婚的!”尚静突然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正好说出辛文雨的心声。

她干巴巴地说:“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要结婚的。”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家,而是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那么是一定会结婚的,现在当然不可能。能够那样平静地过完一生,也是种运气。

她看着尚静娇嫩的不需要涂唇彩就润到不行的红唇,突然想到这个女孩子刚刚二十一岁,这么年轻的女孩也有这个烦恼?

“你才多大,就说这种话?”

有一瞬间,尚静像是有些悲愤,这是她到景天以来第一次表现出不开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辛文雨只知道她跟家人有些不对盘,才会出来自己过,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尚静没再问早上的事,她懒懒地趴在桌上看杂志。最近公司里气氛松驰多了,新任总经理到任的日期一拖再拖,拖得大家没了激情,再加上明天就是节日,今天只上半天班,人心浮动,无心工作。她没有安排节目,更没打算回家,正想跟辛文雨商量到时去逛街,大堂的自动门轻轻滑开,一个男人走进来。

是那个送快递的古怪男人,尚静一眼认出来他,连忙坐直身子,用胳膊捅捅辛文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走到前台,礼貌地站起来问:“你好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是来送快递的。”

曲宵下车的时候,被许强硬在长袖体恤外面套了个工装,说这样看上去更有格调。快递小子什么时候需要格调了,可他顾不上再跟许强开玩笑,拿起快件和货单,吸一口气,迈进了景天科技的大堂。

还好,今天她在,还是和那个活泼的小女生坐在一起。

曲宵知道这些做前台的女孩,并不是天天都在,她们往往也分班,必要的时候,被行政部门抽去上面做些杂活。所以他的运气不错,事隔三天后,鸿达物流收到有送达景天科技的快件,而且她恰好在岗。

“我是来送快递的。”明明是回答尚静的问题,他的眼光却一直看着辛文雨,而辛文雨低着头不发一言。

辛文雨在看手机上刚刚收到的短信,那是小弟辛士辉上车前发的一条信息:姐,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你,下午到了再跟你联系。

她的手机一向没有什么动静,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不出五个人,长久没有联络的父母小弟,公司主管,最近多了个尚静,极少有人会给她打电话。

这年代有人视手机如身上的肢体,偶然掉落便跟少了个器官,恋爱中的人生怕错过对方传递过来的爱意,做生意的怕错过财运,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它。其实这个地球少了谁都会继续转下去,我们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重要。

辛文雨是少有的不关注手机的人,她把铃声调成极小的一声蜂鸣,轻轻的“嘀”一声,再震动一声便没了声响,就像她自己一样,生怕惹人注意。习惯了孤独活着的她,对小弟坚持要来看望她这个要求满心凄惶,如果不是在大堂,周围人来人往,她会把脸捂起来深深地叹息。

曲宵碰了冷钉子,他只是想多见她一回,倒没存着轻薄的心思,但尚静一脸探究的好奇眼光让他觉得自己犯傻气,又不可能一直站在前台,只好离开。或者在别人眼中,他是个无趣到了极点的人,无缘无故像只苍蝇一样盯着人家不放,惹人厌烦——说出去谁也不信,一向重口味的曲宵会做出这么老土的事。

从景天科技自动滑开的大门里走出来,曲宵苦笑一声,把手里的签收单子揉成一团扔掉,边脱工装边向小货车走,许强狗腿地替他拉开车门,忍住笑问:“老大这么快出来,真是神速。”

他大方地任这个兄弟取笑,坐进车里长舒一口气:“回去!”

一路上许强不停地啰嗦着公司的琐事,还提到蓝玫姐如何的尽责,在他看来,尽管曲宵在外面玩归玩,他和蓝玫才是最配的,一里一外可谓是最佳搭档,这样的两人做夫妻是正合适,而且曲宵从没有带过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去,人前人后都给足蓝玫面子,两人之间那一些些暧昧公司上下都能瞧出来一些。

曲宵含着笑听他和电台广播里主持人的声音合在一起轰炸自己,难得粗线条的许强在这件事上如此用心,可见蓝玫收服人心的能力着实不低,连这个兄弟都被她弄得服服帖帖。

广播里那个电台主持用极快的语速念了一堆广告后,一首首怀旧的音乐响起,许强的啰嗦也告一段落。

“深深地爱上一个人,才发现心脏在哪儿,砰然的隐隐的,它就像被小火慢慢炖……”蔡琴有一把好嗓子,用沉郁的歌声缓缓诉说着爱与不爱的分别。

曲宵突然觉得心神受到震荡,他的心脏在哪儿呢?好像至今也没有着落,这个世界比想象中还要混乱,还不如年幼无知的时候,只有玩心,如今越长越大,懂得越来越多,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心。

心如果被小火慢慢炖着,是什么滋味?在别人眼中,他不该会有这么文艺的心情,眼红鸿达的同行对他的评语毁誉参半,多数假惺惺地说他有事业心,有冲劲。蓝玫会以熟卖熟地说他一半心思在公司,一半心思用来找新鲜。天堂吧的LILI半真半假地指责他没有心,打交道最多的哥们儿也说他喜欢吊着女人的心……

回到公司,他去找蓝玫,为这个即将远行的女人送行。为什么不呢?带着蓝玫出去并不曾失了自己面子,她大方得体,是他事业的得力助手,而且她的心事也都是为他,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免有一点点的虚荣心。和她好好吃一顿饭,不需要谈公事,享受一个美好假期的开始,人活着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蓝玫要去的地方离魔都很近,她不太习惯离这个城市太远,更不会自虐去西藏或者沙漠,她是个懂得享受精致生活的女人,实际却又努力与众不同。

曲宵一度认为,依她那种做什么事都要有计划的性子,甚至连感情也有一定的规划,可不得不承认,这种才是对待生活正确的态度,才是最适合这个世界的。

当蓝玫矜持地坐上车,一脸自如和他讨论到哪儿吃饭时,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是因为早上受到了小小的冷待,才会想在这里找回些自信。

3

下午的时候,天气转阴,五点开始下雨,大堂的自动门开开关关,冷风吹得尚静打哆嗦,她抱着胳膊瑟缩不已:“今天怎么这么冷?”

明天就是假期,人心浮动,辛文雨本就有点心神不属,她一直在等小弟再次联系,下意识回答:“不算冷,冬天的时候下大雪那才叫冷。”

来到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第一年,她根本不适应这里的冬天,中央空调热力再足,空荡荡的大厅却存不住热气,当年她的手曾被冻得红肿。

尚静来公司才两个多月,那会儿热裤背心正穿,从没想过到冬天还要受这种罪,喃喃道:“不怕不怕,到时候我穿件羽绒衣来。”

再一想不对,来了得换制服,羽绒衣也没用,在她的哀嚎声里,辛文雨关注半天的手机“嘀”一声蜂鸣,她一把抓起手机,却突然没有了勇气接通,面对屏幕上的号码失了下神。终于还是到了,五年没有见面,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家人。

“姐,我到了,你的地址是哪里,我打车过去。”

“我……”她嗫嚅着报上地址,挂了电话在心里盘算从车站到这里得多长时间,现在正是下班时候,路上交通堵塞,怎么着也得快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做心理准备。

从前台经过的职员个个脚步轻快,明天开始就是七天长假,想想都会兴奋,尚静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背上大包向辛文雨挥手再见,临走不忘约好两天后一起逛街。

很快整座大厦里便没什么人了,辛文雨约摸着时间差不多,出去等小弟过来。

楚今夏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七点多,走到公司门前的台阶上,看到辛文雨一个人站在那里,一脸彷徨软弱,细雨中更显得身单影薄,忍不住停下脚步问她:“是不是没有带伞?”

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却吓得辛文雨一惊:“楚总。”

他们已有三年没有过交集,当初两人是一起进的景天,他是踌躇满志的上进青年,她的文静与美丽吸引着大多数人的眼光,早先还有好事之人把话题往他们身上绕,但当楚今夏逐渐成了白领精英,而辛文雨一直留在前台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想了。只有他自己明白,曾经他也幻想过和她能展开一场爱情故事,可他的人生目标很明确,何况辛文雨,怎么说呢,她就像是给自己做了个壳,拒绝所有男人的好意。

这样的凄风冷雨夜,楚今夏愿意做一次护花使者,他扬扬手中的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她连忙谢绝:“不,不用,我在等人,谢谢楚总。”

等谁呢?楚今夏知道她的家在远方,独自在这个城市过活,很是不易,所以他没有急着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和她一起凝视着雨幕中的来往车辆。也许是他的幻觉,似乎有淡淡地说不清意味的感觉萦绕于两人之间,这几年碍着身份和公司旁人的眼光,有许多次,他想跟辛文雨问个好也不方便。

“姐!”

一辆出租停在路边,车上下来的年轻人在雨中高兴地叫着跑过来,辛文雨瞬间红了眼眶,久违了的亲情并没有让她对这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兄弟感到生疏,当年瘦弱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高,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个简便的旅行袋。

她顾不得楚副总还在身边,上前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说了句:“吃饭没有,先去吃饭吧。”

辛士辉有点难过,姐姐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热情,虽然眼中有同样的激动,但只是和他互看了一眼,就躲避过去。她没有亲热地问起家中的情况,爸妈可好,他们怎么没有来,只是很实际地要带他去吃饭,姐姐,仍在为当年的事与家人治气吗?

他抬头看了看景天的大楼,正要问她是不是就在这里工作,台阶上又下来一个很斯文的男人,走到姐弟俩面前:“雨又下大了,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这是谁,姐姐的男朋友吗?不能怪辛士辉误会,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辛文雨和楚今夏看起来实在般配,而且辛士辉总认为,当年的事并不是姐姐的错,她孤身一人离开家在外漂泊,这样的惩罚实在太严重。这个想法他只在心里想想,从不敢在爸妈面前说起,在他们家,姐姐的名字是个禁忌,这次他是瞒着家人来看辛文雨的。

谁知辛文雨立刻说:“楚总,我们马上就走,不麻烦你了。”

“雨天不好拦车……”

“真的没事,士辉,我们走。”不等楚今夏再说什么,辛文雨已经拉着小弟走开。

如果不是有辆车恰好过来,楚今夏相信下一刻辛文雨会马上拉着弟弟冒雨走路离开,看着远去的出租车,他只得耸耸肩,自嘲地想也许辛文雨立志要与所有男人撇清关系。

辛文雨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承认,她就是这样,不为什么,一个女人最初遇上什么样的男人,决定着一个女人将来对待感情持什么样的态度。她正常长大,在家人严肃却又不失亲切的关注下,规规矩矩地活了二十一年,在大学毕业即将正式踏上人生路,准备迎接生命中可能出现的美好恋爱时,却遭受了足以毁灭她一生的打击。

她真倒霉。

虽然一个人一生总会犯错,有的人错了很多次照样活得精彩至有,可辛文雨只错那么一次,就再也站不起来。

那时她才二十一岁,人生数十载,能有几个二十一岁呢?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该挥霍一下珍藏已久的青春,也不是无知无畏,自小被管束的她习惯了小心谨慎,小心翼翼地在几个对她有意的男人里挑了个比较有感觉的,当时她想,试试而已,未来还有很长,她不见得非得这个人不可。

年轻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清澈的眼中隐隐的渴望和不安定的色彩有多吸引人,那种活生生的生气足以让很多人自惭,甚至觉得危险,直至毁灭。

二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却偏偏不喜欢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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