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游记
郑老太太在厨房咚咚喳喳地忙碌着午饭，猫先生蹲在客厅的电视机柜前，昂首挺胸，正在思考早上的那一番谈话，在它还没想清楚接下来的计划时，叶舟已经咋咋呼呼地开门回来了。叶舟把包扔到沙发上，跟阵小旋风似的直接刮到了猫先生面前，猫先生自嘲地想，算了算了，高深莫测的郑老太太算什么，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才是最让它头疼的。叶舟蹲在猫先生身前，苦大仇深地盯着它看。猫先生问：“怎么了？”叶舟愁眉苦脸地说：“我忘记了。”猫先生问：“忘记什么了？”叶舟戳着食指在地上画圈，咕哝道：“中秋放假返校就是单元小测……”猫先生揶揄她道：“忘记今天考试了？”“怎么可能？”叶舟惊叫，“忘记考试的话会被教研组组长就地正法的！”猫先生好笑地看着她，“那你到底忘记什么了？”叶舟惨淡地捂住脸，“我忘记单元小测之后，学校会组织秋游，今天考完试学生们围着我问计划的场景好恐怖啊！你能想象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你这个颜色嘛？”猫先生“哧”得一声笑，“所以你就逃回来了？”叶舟默默对手指，半天以后，小小地点了个头。猫先生说：“有句古话你一定比我熟悉。”叶舟问：“什么？”猫先生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什么呀！我……”叶舟正要反驳，厨房里郑老太太已经招呼他们吃饭了，叶舟一边答应一边往厨房走，猫先生跟在她身后，心里计较着该如何面对郑老太太。郑老太太已经坐在餐桌旁了，见到猫先生，一如既往地把它的小餐盘推到它面前。猫先生抬头看她，神色复杂。郑老太太冲它一笑，低头吃饭。另一边，叶舟已经风卷残云地袭击了桌面。姜还是老的辣，猫先生告诉自己：静观其变。午饭后，郑老太太上阳台照顾她的花花草草。叶舟抱着猫先生蹲在阳台门口，愁眉苦脸地仰望在她心中犹如天神一般的老太太。郑老太太正在修剪阳台上的一盆小榕树，这盆榕树许多年前还只是叶舟父亲从下水道里挖出来的一小株幼苗，这些年下来，当初把它移植在盆里的人已经入土，它却繁盛兴荣起来。郑老太太转身将水罐对准女儿的脑袋，笑眯眯地问：“要浇水吗？每天早晚一次，估计还能长高一厘米。”叶舟“嘤嘤嘤”撒娇，猫先生在她怀里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郑老太太说：“去去！屋里呆着，在这看着碍眼。”叶舟望着老太太哀哀叫唤道：“我真的不想去啊！不想去啊不想去啊！”郑老太太说：“不行，你是班主任，要起到带头作用！56个孩子盼这天盼了多久，你怎么能不去呢？”叶舟叫唤道：“他们说要去冬泳！冬泳完烧烤！您觉得我还能活着回来见您吗？”郑老太太说：“他们冬泳的时候你去烧烤，他们烧烤的时候你去冬泳吧。”叶舟说：“我怕冷。”郑老太太说：“我不介意他们把你架在炭火上烤烤。”叶舟说：“我体热，吃烧烤要长痔疮的。”郑老太太说：“我认识医院的肛肠科主任，痔疮手术可以七折。”叶舟把猫先生举高，让它与郑老太太亲切对视。猫先生蜷了蜷尾巴，无奈地看着郑老太太，“喵。”郑老太太摸摸猫先生的脑袋，慈祥地笑，“向我求情也没有用啊，要向他们领导求情。”猫先生斜睨叶舟，大有我已仁至义尽之意。叶舟赶紧把猫先生抱进怀里，紧紧搂住，“猫先生求求您去向领导们卖萌吧！”郑老太太怒道：“不就是带着孩子们去秋游烧烤吗？有吃有喝有玩，你紧张什么？”叶舟看着郑老太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和老太太解释那群猴子的情况，只能百感交集地使劲朝老太太挤眉弄眼。郑老太太说：“看不懂。”叶舟哭嚎道：“我不想带这群猴崽子去秋游哇！这哪是我带他们玩，完全是他们玩我啊。”嚎到后头，无语凝噎，只能“唉唉唉”连叹三口气。郑老太太于心不忍，“要不……你们在附近的小山头玩一玩就回来嘛？”叶舟趁机靠在母亲身上，抽抽噎噎道：“他们不会答应的！他们手上有这个时代最不值钱却最好用的武器！”郑老太太奇道：“什么武器？”叶舟说：“民主。”猫先生很不自觉地“嗤”笑了一声。郑老太太一眼扫过去，叶舟立刻解释道：“猫先生感冒了！”猫先生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喷嚏。郑老太太把叶舟往客厅里推，“去去去，回自己屋里玩儿去！”叶舟喊道：“妈妈！您快用您博大精深的文韬武略来拯救我吧！”郑老太太一边笑一边推叶舟，“所谓民主，不正是：他们是民，你是主吗？”叶舟醍醐灌顶，抱着猫先生大笑而去。叶舟解决了又一件人生大事，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准备小憩片刻，猫先生偏过来打扰了。黑猫轻巧地跳上半米高的床，一只小小的肉掌压了压叶舟的脸颊，逼得叶舟转头看它，叶舟心情大好，决定不和它计较，笑着问道：“怎么了？”猫先生说：“我有话要和你说。”“哦，什么话？”叶舟翻了个身，正要重新闭上眼，却又突然跳了起来，嘴里嚷道：“差点忘记了！”猫先生被她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全部咽回肚肠，只是惊愕地看着叶舟，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叶舟已经跳到桌前，“哗啦啦”翻开桌上的一堆文件，“在哪呢……啊！找到了！”猫先生坐在床上看她，“什么东西？”叶舟几步回到床边，把手上的一小叠材料放在床上，“这是花小莲整理出来的失踪人口档案，按照你的条件筛选过后就只剩下这么多了！”猫先生说：“还有这么多？”叶舟说：“照片与你不符合的都被直接淘汰了，只有文字信息的材料里，排除掉女性，年龄小于二十岁，超过三十五岁的也直接删除掉，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猫先生用猫爪子随意地翻看着材料。叶舟安慰道：“还好啦，剩下不到一百人了，慢慢找总能找到的。”猫先生突然开口，“叶舟，你为什么帮我？”“咦？”叶舟奇道：“不是你胁迫我的吗？”猫先生从下往上瞪叶舟。叶舟摆摆手，笑道：“开玩笑的。”猫先生“哼”了一声。叶舟哈哈笑道：“你既没有心存恶意，又不是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帮你？日行一善，我一定会有好报的。”猫先生侧着猫脑袋，探究地看着她，“你们都是这样的吗？轻易接受出现在你们生活里的每一个陌生人？”叶舟伸手捏捏它的猫脸，笑道：“平时要少看那些负面新闻，这些社会新闻不利于培养你的生活幸福感。”猫先生侧头舔舔叶舟的手指，一张猫脸看不出心情变化，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我很高兴是你把我捡回家。”叶舟的脸上绽放出诡异的笑容，“我不会回答你‘不客气’的。”猫先生无奈地看着她，淡定问道：“你要我做什么？”叶舟扑进床铺滚了两圈，最终滚到猫先生身边，将自己的脸贴上它的脸，笑得欢快，“猫先生，你陪我一起去秋游吧。”叶舟真心想谨遵郑老太太教诲，扛一把屹立千年的“君权神授”大旗直接镇压班上那群患有青春躁动症的孩子，但是，现在的孩子早已不是一两句“之乎者也”就可以简单糊弄的了。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省会城市体验政府的决策力和实效力！为我们将来入党提前做好思想准备！”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经济特区城市感受改革开放的春风！”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巍巍大山深处！”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浩浩大海近旁！”叶舟怒不可遏地在讲台上来回走动，抽搐着嘴角努力和颜悦色地劝道：“孩子们！就在县城的土山上爬一爬不是挺好的吗？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点不输给国家级风景名胜啊！”孩子们不依不饶，教室里跟炸开锅一般，沸腾得厉害。最后还是花小莲喊了句：“老师，我们折中吧，去市里就行，来回两个小时而已，短途客车直到晚上七点半之前每十分钟一班。”叶舟还在盘算着心里的小九九，那头主经济特区派的小林已经和花小莲叫嚣开了。小崂山赶紧呈上一张条子，叶舟打开一看，纸条上草草列了几个人名，叶舟依稀记得这几个人名都是那叠失踪人口材料上的名字。小崂山拼命冲叶舟眨眼睛使眼色。“嗯哼！”叶舟咳了咳，待班上安静下来，她才拍板决定道：“没得商量！就去市区！”底下顿时哀鸿遍野。叶舟跪在床边，拉开背包的拉链，眯眼往里悄声问道：“猫先生，你还好吧？会不会被闷死？”猫先生蜷缩在背包里，头也不抬，只淡淡说道：“还行。”叶舟说：“八点集合，预计九点半能到市区公园，学生们先参观动物园，然后去游乐园，这个时间段是自由活动时间，小崂山和花小莲会悄悄溜出去，带你去名单上那几个人家家里，到时候你可要使劲回忆啊！”猫先生从黑乎乎的背包里扬起下巴，问道：“那你呢？”叶舟瘪嘴抱怨道：“我只要一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要跟着他们上山下乡，我就想给自己掬一把同情心酸泪。”猫先生沉默不语，转头缩回背包里。叶舟上至天灵盖，下至脚趾甲，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郁卒气息，忙问道：“你怎么了？”猫先生懒懒回道：“你不去。”叶舟严肃道：“这次不行，我有责任保证那群孩子的安全，我得跟着他们。”猫先生淡淡说道：“我知道。”叶舟顿时又跨下脸来，哀哀叹道：“所以我不想去啊！这种室外活动，对我而言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啊！你说……”她还想抱怨上几句，客厅里，郑老太太已经亮嗓子喊人了，“叶舟，该出门了！”叶舟答应了一声，把背包的拉链重新拉好，背包刚上肩，叶舟原本已经壮士断腕的一张脸越发苦上了三分，她扯着肩带，龇牙咧嘴地嘟哝道：“猫先生……您真的不考虑减肥吗？”背包里的猫先生无声无息。郑老太太狐疑地看着叶舟的背包，问道：“你背着什么？”叶舟“嘿嘿”一笑，“外套、雨伞和防晒霜。”老太太递过一个袋子，嘱咐道：“这里面是便当和一瓶水，到中午的时候应该还热着，晚饭你们要吃烧烤，我就不给你弄了，还有一个苹果一只香蕉，记得吃掉它们。”叶舟泪眼汪汪道：“妈妈，只有您把我当人看哇！”“废话，我总得把自己当人看吧！”郑老太太拍着叶舟的屁股赶她出门，笑道：“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要学会从每一趟旅程中收获生活。”叶舟背着背包提着重物，愁眉苦脸地下楼。郑老太太直到关上门才想起自己忘记提醒叶舟路上注意安全，老人家弓着背往卧室里走，自言自语道：“应该没关系的，毕竟那孩子也跟着呢。”八点在学校操场集合，等到清点完人数，生活委员之前联系到的旅游大巴这才姗姗来迟。叶舟坐在大巴前门的位置，腿上放着背包，她身旁坐着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班花，隔着通道，小林揽着班长陈霖的肩膀正冲她们笑得欢畅。小班花打趣他道：“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嚷着打死也不来市区的。”小林笑嘻嘻地说：“我想通了，今天是周六，晚上我和陈霖留在市区，就不跟大家一起回县城了。”叶舟正趁着他们斗嘴，悄悄拉开背包的拉链，让闷了半天的猫先生呼吸点新鲜空气，这时听到小林的话，忙严肃教训道：“不行！必须集体回去！不许落单！”小林解释道：“老师您听我说，班长他家就在市区，我已经和我妈说过了，今晚去他家住一个晚上，明天和班长一起回县城。”“那也不行！”叶舟斩钉截铁地说。小林又说：“要不老师您给我妈妈打个电话，你们那么熟，她不会帮着我骗你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禁止开先例！”叶舟说：“我才不给你们家朝天椒打电话呢，一打电话就要没完没了地问当年带头大姐的近况，烦。”小林哈哈大笑。小林母亲年轻时候追随郑老太太劫富济贫的故事至今流传在街头巷尾，彼时还只是小警察的徐昌阳最大的壮举便是追了两姑娘整整三条街，鸡飞狗跳，人人退避，直到郑老太太一头扎进落魄书生叶济申怀里，他们的故事至此谱出新的乐章。小班花探出脑袋看向闷不吭声的陈霖，“班长你家在市区，那你不是应该住校吗？怎么没听说你住校啊？”陈霖阴沉着张脸，没有回答。小林插嘴道：“他现在住在他们陈家老宅里，就在学校后门通往后山的小羊肠上，百年老宅呢！等到夏天，我们过去开试胆大会！”小班花“咯咯”笑得开怀，末了，说一句，“难怪。”小林问道：“难怪什么？”小班花却笑吟吟地闭嘴了，只拿一对明亮亮的大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班长陈霖。叶舟也忍不住转头去看陈霖。陈霖是一个很奇怪的男生，五官硬朗，长相却柔和，那个高挺的鼻子一直让叶舟觉得似曾相识，作为青春期的男孩子，他的身形高壮不输花小莲，气质却比小崂山来得更加诡谲，如果说小崂山是来自天界的疯癫小仙，那么，陈霖就是刚从阴曹地府散步回来的冷面阎罗。小小年纪的少年，只身离开家人，独居在后山的百年老宅里，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似乎只有小林一人——小林和谁都是朋友。至于这样性格的男孩为什么会成为班长，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年级第一的保持者，当年中考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自主选择进入二中时，老校长痛哭流涕，当着初出茅庐的社会小青年叶舟的面，指定陈霖担任他们班的班长，这个班长，一做就是两年。叶舟也因此更心疼徐晓萌，顶着副班长的名头，班级里的大小事务哪一件不是人家小女孩跟着菜鸟班主任兢兢业业努力过来的，她们二人一路摸索而来，叶舟知道徐晓萌的辛苦，最难能可贵的是，徐晓萌从来不抱怨，也从来没说过陈霖的不是。“老师。”小崂山扶着椅背走到叶舟身边，递了包小鱼干过来，少年的脸上别别扭扭，“给你们吃。”他知道猫先生就在叶舟的背包里。“谢谢。”叶舟接过鱼干，抽出一条塞进嘴里，转着眼珠子，“吧叽吧叽”嚼了起来。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小班花被后面的姐妹召唤过去打牌，小林也挤到别处咋咋呼呼，叶舟偷看陈霖，发现他紧闭着眼睛正在睡觉，便赶紧拉开背包拉链。黑洞洞的背包里，猫先生蜷成一团，一言不发。叶舟压低声音唤道：“猫先生，你要吃小鱼干吗？”猫先生嘀咕了句什么。叶舟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猫先生扬起一张猫脸，晕乎乎地看着叶舟，半天后艰难吐出一句话：“我晕车……”叶舟顿时手足无措，“那……那怎么办？你想吐吗？千万别吐到我背包里！呃……我找找风油精！”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小瓶绿油油的风油精，叶舟拧开瓶盖，把小小的瓶口凑到猫先生的鼻孔下。风油精强烈的味道扑鼻而来，虚弱的猫先生差点没被熏死。叶舟说：“把它抹到人中和太阳穴上……呃……猫有人中和太阳穴吗？”猫先生痛苦地躲避风油精呛鼻的味道，骂道：“拿开！”叶舟赶紧扔掉风油精，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倒了杯温水递到猫先生面前，“喝点热水会好一点。”猫先生看一眼杯子上袅袅娜娜的白烟，有气无力道：“太烫了！”叶舟只好举高杯子“呼呼”吹气，想让水快点凉下来。背包里的猫先生虚弱地蜷回身体。叶舟抿了口水，被烫得差点洒了水，一惊一乍之下，眼神瞥到一旁的陈霖。那个诡异的男孩子正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背包里的猫先生艰难地探出半颗猫脑袋，气息奄奄地说道：“……水……”叶舟一手挪开水杯，一手迅速把猫先生塞回背包，动作一气呵成，气势如虹，她冲陈霖笑，“嘿嘿……嘿嘿……”越笑越心虚。陈霖看着叶舟，慢吞吞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他问：“它就是猫先生吗？”叶舟心中大骂小林这个电量可续航一辈子的移动大喇叭。陈霖淡淡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叶舟笑说：“家猫精贵，我带它出来见见世面。”陈霖点点头，没有说话。叶舟刚要舒一口气，背包里的猫先生顶了顶她的掌心，估计是想要出来透气。陈霖递过来一板小药丸，“晕车药。”叶舟不敢想象自己和猫先生的对话有没有被他全听了去，脑袋里一阵阵晕眩，她僵着手拆下一粒药丸，掰下一半给背包里的猫先生喂进去。谁都没有说话，气氛诡异起来。叶舟打着哈哈笑道：“你带着晕车药，你会晕车吗？看起来不像啊。”陈霖点点头，不说话。叶舟一时无语，只得递了水喂猫先生喝。隔了一会儿，陈霖突然开口，“我大伯会晕车。”“……呃？”叶舟想，你大伯会晕车跟你随身携带晕车药有什么关系？诡异的少年，连思维都是诡异的。秋游的目的地是市区早些年开发的复合式公园，公园里包含了动物园、度假村和游乐园，学生中大部分的人都曾来此一游过，算得上熟门熟路，故而班主任刚刚交代完集合时间、安全事项和解散宣言后，这群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便一哄而散了。公园入口的小茶亭里，叶舟把背包轻轻放在石桌上，转头无奈地看着身后的两个少年。谁都预料不到猫先生会晕车，而且竟然晕得这么厉害，两个少年接下来的行程需要不停辗转于各路公交车之间，猫先生若硬撑，只怕半路上就要吐光它这几天偷吃的所有小鱼干。小崂山蹙眉，没有血色的一张脸担忧地看着背包里的猫先生，“它这个样子，还是留在老师身边吧。”一旁的花小莲点头附和，“我和小崂山会认真调查的。”猫先生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前掌，搭上叶舟的手背，缓慢地调整了呼吸，气弱游丝地说：“你们都见过我，只要要求家属让你们看看照片就可以了。”叶舟赶紧说：“孩子们都大了，你不要担心。”猫先生落寞地点点头，重新闭上眼，大有“瞑目”之意。小崂山和花小莲无言以对，唯有冷汗三千丈，疑似银河落九天。叶舟殷殷叮嘱道：“我们有求于人，一定要礼貌懂事，不要遭人忌讳，也不要徒增伤感。”小崂山点头如捣蒜，花小莲拉着他的手，沉着地点了下头。叶舟心中突然产生“小崂山舍花小莲还能就谁”的感觉，脑子里浮现出小班花当日写的作文，心中荡漾来荡漾去的，都是对年少青春暧昧酸甜感情的顿悟。猫先生搭在叶舟手背上的爪子稍稍用力，唤回叶舟神游九天的心智。等到两个少年兴冲冲跑远了，叶舟又给猫先生喂了几口水，她还是不放心它，正寻思着能不能带一只猫逛动物园，桌子上，猫先生已经轻轻松松站起来了。叶舟惊诧道：“你好了？”猫先生闲适地看着她，笑道：“好了。”叶舟惊怒道：“你骗我？”猫先生说：“我是真的晕车，晕得也确实厉害，但我想我的恢复能力也是比较厉害的。”叶舟骂道：“信你才有鬼！”猫先生笑道：“那看来你是必须要相信我的了。”叶舟怒火中烧地收拾好背包，转身就走。猫先生从石桌上跳下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叶舟没有问它为什么要骗她，它便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宁愿舍弃追查真身的机会也要留在她身边。若真需要一个解释，它也未必说得明白。公园入口处有一间小办公室，用来给游客寄存包裹，叶舟大步路过包裹室时，耳里听到里头传来的熟悉声音，她心头一动，立即调转脚步往包裹室走去。包裹室内，徐晓萌涨红着张圆嫩嫩的脸蛋，正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据理力争，她身后，陈霖和生活委员拎着两大袋的食物呆愣愣地杵着，再往后，小林和小班花站到了一处。叶舟认出陈霖和生活委员手上拎着的是下午烧烤用的食材，心中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嘴上却朗声问道：“怎么了？”众人转头看到叶舟，如遇救星。小班花蹦到叶舟身边，义愤填膺道：“老师，那个大爷欺负晓萌！”叶舟摸摸小班花的脑袋，低声耳语道：“不怕，看老师怎么收拾大爷。”小班花嘻嘻一笑，笑靥如花。叶舟上前几步，问徐晓萌道：“怎么了？”徐晓萌说：“之前和公园管理处联系的时候，他们明明答应免费寄存食材的，今天过来了，他又说每公斤要收５块钱的管理费，咱们这些食物少说也有５０公斤呢，平白无故要我们２５０块钱！我不答应！”叶舟轻拍她的脑袋，微笑安慰道：“不要急，大爷上了年纪，我们要以理服人。”徐晓萌点点头，退到一边。叶舟笑呵呵地和管理处的大爷打了个招呼，那大爷从朝天的鼻孔里哼出两团浑浊的白气，叶舟也不和他计较，只是慢悠悠笑道：“大爷，您一定觉得管他外头怎么说，这儿是您的地盘，一切都得照着您的规矩来是不是？”大爷斜睨了一眼叶舟，“哼。”叶舟按捺住笑意，突然提高音量，说道：“就算天高皇帝远！您也不能目无王法！现在是法治时代，您一把年纪，难道当真想让晚辈们给您上一堂世说新法？”大爷被叶舟两年讲台生涯练就出来的清亮嗓门吓了一跳，瞪着眼看叶舟，张嘴就要骂人，却又被叶舟抢了先。叶舟说：“刑法规定了诈骗罪在客观上表现为使用欺诈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欺诈行为从形式上可以分成两类，一是虚构事实，二是隐瞒真相，大爷您心智聪慧，当然知道您自己属于哪一种。法律规定了欺诈行为的内容是在具体状况下使被害人产生错误认识并作出行为人所希望的财产处分，行为人利用这种认识错误取得财产，因此，不管是虚构、隐瞒过去的事实，还是现在的事实与将来的事实，只要具有上述内容的，就是一种欺诈行为。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明文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大爷，综上所述，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违法行为，作为这个国家的合法公民，我们有权利申请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些食材的安放问题，只是到时候，您不仅饭碗不保，还有可能晚节不保。”不仅仅是大爷，连身后的那群孩子都听蒙了，他们齐齐僵直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叶舟。大爷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叶舟谦逊地捋了下耳旁的头发，谦恭地笑道：“我是他们学校的法律顾问，我姓周。”学生们集体无语了。包裹室外的草坪上，晒着太阳的猫先生忍俊不禁。从包裹室出来的时候，小林和叶舟走在最后，小林回头望了眼身后失魂落魄的大爷，桀桀怪笑道：“老师，您才是诈骗罪犯吧？”叶舟“嘘”了一声，笑道：“个人诈骗罪的数额起码要上两千，咱们是在用一把牛刀杀一只小雏鸡。”小班花回头嫣然一笑，“周老师，您都是在哪看到这些东西的？”叶舟“扑哧”一笑，说道：“法治频道啊。”三个人低头鬼鬼祟祟地笑开了。前头，徐晓萌冲叶舟招了招手，大声说道：“老师，我和生活委员去前头游乐园结算票据，先走一步啦！”“诶！辛苦你啦晓萌！”叶舟挥挥手。小班花叹道：“晓萌真辛苦，秋游都不能好好玩一玩。”叶舟看向前头慢慢走路的陈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少年微微驼着背，他的背影，是已经超越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和寂寞。小班花突然开口道：“除了成绩好一点以外，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长处。”叶舟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小班花和小林也都望着陈霖。小林不乐意听到有人说陈霖的坏话，反驳道：“他有很多优点的，你不懂。”小班花冷笑道：“能有什么优点，县城就这么点大，什么消息走不开？你以为他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吗？”叶舟好奇地插嘴道：“什么事？”小林忙说：“没有什么事！”小班花不服气地说：“全县城谁不知道他们陈家的事？”小林气道：“能有什么事？那都是别人见不得他们家好才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小班花也生气了，怒道：“这是姑姑告诉我的！”小林跳脚大骂道：“我妈妈的话你也信？”叶舟眼看着战况就要白热化，急忙出面阻止，“停停停，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一定要我替他们保密身份，这会儿你们俩倒是这么大声嚷出来，是想造反吗？”小林气愤地瞪着小班花，丢下一句“不许背后说我兄弟坏话”就跑了，留下叶舟一个人面对同样气鼓鼓的小班花。小班花恼怒道：“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哥哥？跟陈霖一样都是怪胎！”叶舟好奇道：“你讨厌陈霖吗？”“呃……”小班花面露难色道：“也不是讨厌啦，只是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尤其他又有那样的身世，让人觉得恐怖……”叶舟问：“什么身世？”小班花犹豫不决地看着叶舟，“姑姑说不能告诉外人。”看来这还是一件宫廷秘辛，叶舟暗笑，无非就是豪门孽债，还能有什么诡异身世？她笑道：“没事，你姑姑肯定不会把她的带头大姐当外人的，我回家问我妈妈就好了。”小班花的脸色立即阴转晴，笑得花枝乱颤，“姑姑总抱怨祖师婆婆不让她进门朝圣，哈哈哈……”“朝圣就免了，做客倒是欢迎。”叶舟也笑，“好啦，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班花说：“事情是这样的，陈霖有一个大伯……”叶舟问道：“就是那个会晕车的大伯？”小班花奇道：“老师您认识他？”叶舟说：“我怎么可能认识？是今天在车上跟他借了晕车药才知道的，他看上去没有晕车，却说他大伯会晕车所以他要带上晕车药，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我们家和陈家也算世交，两家的孩子其实都挺亲近的，像小林和陈霖就是好朋友，但我无论如何也不喜欢接近陈霖的原因就出在这一点上……”小班花露出苦恼的神色，“大人们说陈霖是……”叶舟问：“是什么？”小班花露出畏惧的神色，说道：“是鬼胎。”叶舟大惊，“什么？”小班花忙解释道：“老师，您知道吗？陈霖出生的那一刻，正好是他大伯下葬的时间，而且，从陈霖能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在问他大伯的事情，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陈霖大伯当年死得太诡异，全家人为了避讳，早就在送草时就把家里有关他大伯的东西全部烧光了，在全家人闭口不谈的情况下，从来没听说过大伯的陈霖却突然开口询问大伯的事情，据说那一天，陈霖父母大发雷霆，他奶奶更是吓得差点高血压病发。”叶舟说：“或许他是从别处听说他有个大伯的事情呢？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小班花说：“老师您不知道他们陈家有多忌讳这个大伯，他们简直恨不得把这个人的所有存在抹杀干净，不仅自家人不许说，连旁人也不许在陈家人面前提起一个字呢！”叶舟越来越好奇了，“为什么这么避讳他呢？”小班花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是因为他大伯死得太凄惨，跌入悬崖粉身碎骨也就算了，死后的尸体还被山里的野兽吃掉了大半，姑姑说陈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越是有钱人家越是看重这种风水命盘，哎呀，总之据说就是犯忌了，要避讳！避讳！”“哦。”叶舟点点头，算是基本理解了，“那鬼胎的说法又是怎么一回事？”小班花说：“这就是陈霖的问题了，他从小就阴阴沉沉的，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地着魔了，他似乎常常把自己和他大伯混淆掉，以为自己就是他大伯，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杜撰出很多他大伯的性格爱好，然后把这些特点强加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叶舟想起在长途客车上说大伯会晕车所以自己要带着晕车药的陈霖，心里一阵阵犯寒。小班花看着叶舟，担心地说：“老师，您千万不要告诉小林这些事是我说的啊，他会骂死我的！”叶舟点点头，“我不会说的，你去找同学们玩吧。”小班花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了。等到小班花离开了，叶舟一个人站在阳光下，末秋的寒风吹进她的领子，凉飕飕地引人颤抖。猫先生从一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走到叶舟身前，叶舟低头看它，苦笑道：“你看，我就说我不想来秋游，又知道了这么多我不想知道的事情。”猫先生笑道：“你可以不问的。”叶舟撇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猫先生笑道：“应该吧。”叶舟俯身抱起猫先生，笑道：“算啦算啦，既来之则安之。”猫先生蜷在叶舟怀里，笑道：“你倒是豁达。”市区的动物园虽瞧不见什么珍禽异兽，但猴子蟒蛇狮子猎豹什么的倒是一应俱全，又逢周末，整个园子里都是拖家带口的小家庭，加上三三两两穿着二中校服的学生们，空气里除了动物的腥臊气外，倒也洋溢着自得美满的快乐。当然，如果来来往往的游人们可以不要像看笼子里的假冒美人鱼那般看着自己的话，叶舟会对此次的秋游更加满意。猫先生躺在叶舟的臂弯里，睁大无辜好奇的眼，闲适轻松地迎接路人的注目礼。有班上的学生瞧见叶舟和她怀里的猫，都兴致极高的聚拢过来逗弄猫先生，学生们的谈笑声愈发吸引了游人们的注意力，甚至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哭着喊着要摸一摸猫先生，任凭他妈妈如何指天发誓前方有更威武的狮子王，这孩子依然无动无衷。叶舟半是悲凉半是幸灾乐祸地想，以后要是家道中落了，她就到动物园摆个摊子，和猫先生一起唱双簧。人群中又挤进两个少年，正是先前一气之下跑走的小林和他的好萌友陈霖班长，小林一见到叶舟怀里的猫先生，面上立即肃然起敬，恭敬问候道：“圣兽也来了啊。”猫先生显然对此称呼极其不满，扭转过头不看小林。叶舟的注意力却放到了陈霖身上，脑子里回绕着小班花之前说过的话。鬼胎啊……猫先生“喵呜”一声，舔了舔叶舟的手，叶舟回过神，寻思着怎么躲开这群孩子，小林已经急吼吼地开口了，他说：“老师！我找不到小崂山和花小莲！”“怎么？你有陈霖还不够啊？拉上他们两个做什么？搓麻将吗？”叶舟不客气地说：“他们俩去哪要经过你的批准吗？”小林腻歪上来，“老师，您难道不知道吗？让小崂山和花小莲单独在一起，干柴烈火的……”叶舟边往人群外退，边回嘴骂道：“呸呸！他们俩公务缠身，可不像你这样游手好闲……”小林愈发朝前逼近，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老师！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胡说什么呢？”叶舟往后退，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台阶，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就要往后仰，惊得她瞬间搂紧猫先生，“啊！”小林惊呼：“老师！”陈霖不知何时绕到了叶舟身后，在叶舟后仰的前一刻，双手已经从后方稳稳撑住了叶舟的背，力道之大，让叶舟的后肩隐隐作痛。小林“呼”地舒了口气，忙道歉道：“老师，对不起，您没事吧？”叶舟也松了口气，“没事。”小林犯了错，不敢再造次，只是陪在叶舟身旁，慢慢地踱着步，叶舟知道这孩子的心性，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只是磨着，就是不告诉他，她转头问陈霖，“你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吗？”陈霖点点头。小林兴奋地说：“老师，我们夏天的时候去陈霖家开试胆大会吧！一定很刺激！那地方就是个鬼屋啊！”叶舟又问：“自己一个人住很不方便吧？多久时间会回一趟家呢？”陈霖沉默了。小林又说：“不会不方便的！一个人住才方便呢！陈霖你说是不是？多好啊！没有人管着你！管你是吉泽明步还是小泽玛利亚，看到多晚都没有关系！”叶舟一把揪住小林的校服领子，骂道：“你还把不把我当成你的班主任了？”小林“哎哎”求饶道：“老师我发誓我没有看过这种东西！我也没有在班上传播过淫秽物件！更没有唆使小崂山在女生厕所里装照妖镜哎呀哎呀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叶舟教训完了小林，神清气爽地往前走，小林蔫了一般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陈霖则跟在小林身后。猫先生附上叶舟耳旁，悄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叶舟知道它问的是陈霖的事情，但以她目前的能力，实在不宜惹是生非，她可没有把握能收拾好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小林拉住陈霖，突然停下脚步。叶舟说：“也不知道小崂山那边怎么样了？”猫先生说：“一定没有进展。”叶舟问：“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快点找到你的身体吗？”猫先生无奈地看着叶舟，“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你身边？”叶舟刚想问为什么，身后，小林一惊一乍的喊叫声又传了过来，“老师！小心！”叶舟一惊，下意识往一旁退开几步。“砰！”“吼！”叶舟抱紧猫先生，心惊胆战地瞪着一旁的铁笼，直径四厘米长的铁杆围成的笼子里，一只成年雄狮眼冒凶光地瞪着栏杆外的叶舟和猫先生，刚才就是这个大家伙已一己之身，直直撞向叶舟所在的铁栏。“吼！”另一边的虎笼也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叶舟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突然发现，近旁几处兽笼里的猛兽都包围到了笼子边沿，一只只凶兽都瞪着圆鼓鼓的眼珠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猫先生在叶舟怀里挺直脊梁，一对绿色的猫眼审慎地扫视着周围的兽群。在行人惊诧的视线里，小林和陈霖一起冲了过来，小林拉着叶舟的胳膊快步往回走，陈霖则挡在了叶舟身后。小林边走边说：“在管理员出面之前，我们先离开这里！”叶舟回头看一眼身后发狂的兽群，低头与怀里的猫先生对视，彼此无言地交流着。叶舟问：怎么回事？猫先生答：我不知道。叶舟问：怎么办？猫先生答：先离开这里。小林拉着叶舟，一直快步走到动物园的大门口，这才停了下来，他和叶舟都是不好运动的人，只快步走了这么些路，两个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倒是身后一直不紧不慢跟着的陈霖，气息平稳，面色如常。叶舟再看动物园入口处的各色彩绘卡通图案，衬着那枝叶交缠的小山坡背景，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阴森。小林喘着气骂道：“谁家的动物园！弄得这么妖里妖气！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就这水平也敢开放给儿童吗？出了事谁负责？”叶舟惊诧地看着小林，问道：“你觉得害怕吗？”小林的男性尊严被叶舟蔑视到，气得又是一阵嚷嚷，“谁害怕啦？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突然变得很不对劲！这才早上十点多，明明是大自然最明媚清新的时候，这个动物园却这么阴森，太诡异了！还不如早点出来呢！”叶舟想起猫先生曾夸小林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看来这孩子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对危险的感知力却是无比敏锐。小林突然凑近脸，正视叶舟怀里的猫先生，笑嘻嘻问道：“猫先生，这一切，该不会和你有关系吧？”猫先生抖了抖耳朵尖，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小林。小林摆摆手，笑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去游乐园吧。”叶舟犹豫地看着猫先生。猫先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小林揽着陈霖的肩膀，两个高个子少年在前头亲亲密密地领着路。叶舟嘀咕道：“猫先生，我觉得那些野兽都是冲着你来的啊。”猫先生面色沉重地应了声，“我知道。”叶舟又说：“你别是在遇到我之前，也在这园子里住过一段时间，然后有幸成为了这些动物的兄弟之类的吧？今天它们这么躁动……嗯……是在跟你打招呼吗？睦邻友好的一种表达方式？”猫先生无语地瞪一眼叶舟。叶舟委屈道：“我就是猜一猜嘛。”猫先生犹豫片刻，说道：“我确实来过这里。”叶舟眯眼看向前头越走越快的两个少年，应道：“哦。”猫先生回忆道：“应该是在我变成生灵之前来过。”“哦，我就说你来过……”叶舟眨眨眼，突然提高音量，惊道：“你说你什么时候来过？”猫先生重复道：“在我还是个人的时候。”叶舟惊喜道：“你恢复记忆了？”“才怪。”猫先生冷冷道：“我只是对这里有印象，这种记忆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很模糊，我一时理不清。”叶舟显得很高兴，笑道：“这是好事！”猫先生泼她冷水，“未必是好事。”叶舟问：“为什么啊？”猫先生冷笑道：“因为我想起来的都不是好事。”动物园建在小山坡上，游乐园则依附在山脚的平地上，相较于动物园，游乐园显然更受年轻人的欢迎，只是在入口处，便已人声鼎沸。小林和陈霖站在游乐园的大门旁，小林高高挥着手，叶舟无视他，慢吞吞挪着脚步，低头与怀里的猫先生说话，“我想回家。”猫先生说：“这会儿又不管你的徒子徒孙了？”叶舟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哭丧着脸又向小林他们前进了两米。猫先生说：“进去以后不要到处乱跑。”叶舟说：“哦。”猫先生“扑哧”一笑，安慰道：“不要担心，我就在你身边，你会没事的。”叶舟低头看着猫先生。猫先生笑道：“相信我。”叶舟点点头，大踏步往游乐园走去。小林戏谑道：“老师，您这一脸壮士样，唱得又是哪一出？”叶舟目不斜视地从小林身边走过，边走边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小林哈哈大笑，拉着陈霖快步跟上。游乐园里，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肆意挥洒着青春的热汗，那一张张晃动着的热烈笑颜刺激得叶舟头晕目眩，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坐下来休息。作为一代宅女始祖，叶舟真的不适合户外运动。小林对那些游乐器械垂涎欲滴，却又碍于叶舟的“舟车劳顿”，踱着脚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叶舟瞧见他来回转圈的模样就心烦，挥着手要赶他走。小林笑道：“老师，您真的没有问题吗？要不我去找徐晓萌过来陪您？”叶舟骂道：“快滚快滚！你少去祸害晓萌就是对我最大的孝心了。”小林笑嘻嘻地拉着陈霖跑远了。叶舟抱着猫先生慢慢走到游乐场的人工湖边，这个人工湖颇具规模，湖的对岸就是他们午后要去烧烤的休闲山庄，叶舟把猫先生放在湖边的塑料桌上，自己如软泥般瘫倒在长椅上。猫先生踩了踩她的手臂，笑道：“这么累为什么还要一直抱着我？”叶舟把脑袋闷在手臂里，有气无力地答道：“不知道。”猫先生说：“我很重的。”叶舟微微抬起脑袋，幽怨地看着黑猫，“你不用强调，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这一点。”猫先生低低笑了两声，在叶舟脑袋旁卧倒，优雅地舔了舔前爪。叶舟闷闷地说：“我就觉得吧，抱着你安全。”猫先生没说话。叶舟动动手指头，弹了弹猫先生的背，“喂……”猫先生问：“干什么？”叶舟边想边说：“我突然觉得……我似乎可以理解你之前说的话了。”猫先生问：“什么话？”叶舟说：“我会找到你，你会选择我，我们俩之间，说不定真的存在某种缘分……或者说，是羁绊？”猫先生笑了笑，没有回应。叶舟不满地又弹了弹手指头，这次弹的是猫先生的屁股。猫先生低声笑道：“流氓。”叶舟也笑了，笑声闷在手臂里，像沉沉的暖风，她说：“真想知道你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这么爱吃鱼。”猫先生说：“肯定不是的。”叶舟问：“为什么？”猫先生笑了，“我其实最讨厌吃鱼，那些藏在肉里的鱼刺会让我变得心烦。”叶舟怒道：“那你每次还煞有介事地和我抢鱼吃，你明明知道我最爱吃鱼了！”猫先生轻笑出声，“不是很有趣吗？”叶舟说：“哼。”猫先生笑眯眯地看着她。叶舟趴在塑料桌上，微微侧抬头，蔚蓝的天空里漂浮着软绵绵的白云，摩天轮的小铁箱缓慢地移动着，有清新的冷风轻轻柔柔地抚摸上她的脸颊，像沁凉的矿泉水，微甜，引人清醒。叶舟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那么这个秋游，倒也值得一来。猫先生绕到叶舟面前，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叶舟的头。叶舟恼道：“干嘛？”猫先生说：“不要睡着，小心感冒。”叶舟“嘿”地一笑，没头没脑说道：“猫先生，你一定会找到你的身体。”猫先生手上一顿，看着叶舟的眼睛，温柔笑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叶舟与猫先生的绿眼睛对视一会儿，闭上眼睛，嘴角弯着笑，“呼呼”打起鼻息。猫先生失笑道：“不许逃避，不许装睡。”叶舟闭着眼“扑哧”一笑，懒洋洋说道：“我这个人嘛，最讨人厌的一点就是，但凡我说出的坏事总能成真，所以，一直以来我最希望办到的事情就是我说出的好话也能实现一回，不用太多，只要一次就够了。”猫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问：“这唯一的一次给了我，你不觉得可惜吗？”叶舟笑了笑，叹道：“只要能实现，就是对我最大的救赎了。”猫先生没有说话。空气里飘来爆米花的香甜味道，叶舟依然闭着眼，微微撅起的嘴唇上有轻轻柔柔的温暖触觉，只有一瞬，就在叶舟恍恍惚惚睁开眼的时候，那触觉便消失了。叶舟眨眨眼，眼前只有猫先生将自己蜷起的身体。是风吧，叶舟重新闭上眼。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人推醒，醒来的叶舟接连打了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推醒叶舟的是徐晓萌，小姑娘站在叶舟身边，半是担心半是埋怨地说：“老师！这么冷的天，您这么趴着睡，就不怕感冒吗？”叶舟迷迷糊糊地揉着眼，闷闷问道：“现在几点了？”徐晓萌双手叉腰，倒真像极了小管家婆的模样，小姑娘嘟着红润润的嘴唇抱怨道：“都两点半了！同学们连火都烧起来了！我都找您半天了，没想到您一个人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里睡觉！”叶舟被徐晓萌吵得脑子疼，双掌撑着下巴不说话。湖对岸有学生卷了烧火用的报纸喊徐晓萌：“副班长！我找不着盐罐！”叶舟恍惚间认出那是生活委员的声音，想到那木讷的男孩鞍前马后被徐晓萌使唤的场景，闷闷钝痛着的脑袋忽然就清明了少许。“这个笨蛋！”徐晓萌气得跺脚，冲那头喊道：“在女生组的包裹里！蓝色布包里！”湖那头的生活委员答应着跑开了。徐晓萌显然不放心，她扭头对叶舟说道：“老师，我先过去，您赶紧过来，我让他们给您留一对鸡翅，您有什么想吃的吗？”叶舟心中大叹果然还是女儿贴心，她摆摆手，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趴着睡了太久，一时半刻竟然站不起身。徐晓萌也发现了叶舟的窘态，她忍着笑将叶舟按回椅子上，嘱咐道：“老师，您现在头晕，在这边再坐一会儿，等脑子清醒了再站起来，这边是湖边，您不要到处乱走，小心掉下去。”“是是是！总管！”叶舟摆手让徐晓萌先走，“你快过去，我马上就来。”徐晓萌答应了一声，跑远了。叶舟又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从她醒来到现在，她都没看见猫先生。这家伙，明明睡前还在自己身边的。叶舟沉着声，拖长音喊道：“猫先生！你在哪呢？”没有人回应她。湖边的休息区里只有她一个人。叶舟莫名觉得心慌，她站起身，扶着栏杆靠站在湖边，鬼使神差地低头往碧绿的湖里望，碧绿色的湖水幽深不见底，粼粼水波荡出千万条柔情娇媚的莹纹，瞧久了简直叫人晕眩。叶舟抚着额头，趴睡带来的脑部缺氧让她眼花缭乱，脑子里跟大年夜的焰火一般，每隔几秒就炸开一个画面，接二连三的记忆碎片扑面而来，让她脆弱的神经应接不暇。在老家的红砖墙下，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女人蹲下身冲自己笑得极尽温柔，她摸着自己的脸轻声细气地说：“小舟，姑姑带你去游乐园玩，那里有海盗船，还有旋转木马，咱们俩一起去，就咱们俩，不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画面破碎，在一片刺眼的莹白色里，那个年轻女人哭花了精致的妆容，扭曲了美艳的五官，她声嘶力竭地咆哮，“小舟！小舟！快说话啊！姑姑怎么教你的？快说话啊！帮帮姑姑！救救姑姑！小舟！”“小舟！”一个高大的男人惊惶失措地朝自己扑了过来，是父亲，年轻的父亲。“小舟！”是母亲，悲痛欲绝的母亲，华发丛生，纹路深刻。一个年轻的男人微笑着凝视自己，他的眼碧绿幽深，像一潭深渊，将自己沉溺，他用他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道：“叶舟，你是天生福星。”猫先生！“叶老师！救救我！我不是鬼胎！我不是！”是嘶叫着的陈霖。猫！“叶老师，我们给您留了两个鸡翅哦。”是微笑的徐晓萌。猫先生！“老师！快跑！”是一直担心着自己的小崂山。你在哪？猫！你在哪？叶舟痛苦地捂住眼睛，她头痛欲裂，指缝间越来越湿润。谁掉下了眼泪？“呜……呜呜……”谁在呜咽？“嘻嘻嘻……”又是谁在嘲笑她？叶舟强迫自己深呼吸，并缓缓松开捂住脸的手，她双目透红，脸上湿漉一片，紧紧蹙起的眉头显出她的疼痛，她艰涩地吞咽，忍耐着就要爆炸的头疼，轻声问道：“……你……是谁？”湖面上荡过一阵凉风，空气里旋转着远处爆米花的甜腻香味。“嘻嘻嘻……小舟妹妹，这才过了多少年，你怎么就把我给忘记了呢？我该多伤心啊？一直以来，我是这么地想念你呢。”空灵飘渺的女人声音一会儿飘荡在空气里，一会儿贴近叶舟耳边，激起叶舟手臂上一阵鸡皮疙瘩。叶舟惊道：“谁？你是谁？”那柔情似水的嗓音缠缠绵绵地嬉笑道：“嘻嘻嘻……小舟妹妹，你长得真像你父亲，你那双眼睛，一定是直接从他脸上挖下来的吧？你有没有转头去看他的脸？血肉模糊的样子一定很刺激吧？那可是两个血窟窿啊！哈哈哈……”“你闭嘴！”叶舟捂着耳朵嘶叫。空气一滞，原先温柔缠绵的声音突然变得声嘶力竭，“我为什么要闭嘴？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叶舟！你这个魔鬼的孩子！你怎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最该下地狱的人就是你！”“我不会死！”叶舟剧烈地摇头，“我还有妈妈！我要活下去！”“借口！贪生怕死的借口！”叶舟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我不能死！我死了妈妈怎么办？！她已经失去了爸爸！她已经失去了爸爸！她经不起任何失去了！”“借口！”“不是借口！”叶舟哀嚎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吗？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我全部都记得！我恨不得死的是我！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只是出现在我梦里的魔鬼！你什么都不懂！”“嘻嘻嘻，勇敢的孩子，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知。”叶舟睁大眼睛，惊恐地问：“你到底是谁？”“我？你猜我是谁？你希望我是谁？”叶舟闭上眼，一串眼泪滚落脸颊，“……姑姑……”“哈哈哈！”空气里的声音笑得越发猖狂，那笑声，仿佛要将人的心肝脾肺肾一并笑出喉咙，“哈哈哈！小舟妹妹，谁敢说你忘记了呢？你看，你还是记仇的对不对？你妈妈教了你十几年，依旧没有埋葬掉你心底的恨，承认吧，叶舟，你就是魔鬼的孩子！”“我不是！”“叶舟，我倒想知道，这出自欺欺人的把戏，你能演上多久？”湖面呼啸而过一阵狂风。叶舟猛得睁开眼。狂风过境，涟漪过后的湖面倒映出一张男人的脸。叶舟愣愣地看着湖面上的男人。这个男人和家中每一张相片里的面容一样，永远冲她温暖地微笑着，叶舟的眼泪滑落脸颊，“滴答”落入湖中，她无声地哭泣，“……爸……爸爸……对不起……”湖面波荡散开，男人的面孔四分五裂。空气中传来久远时代的熟悉呼唤，“小舟宝贝，到爸爸身边来。”“爸爸……”叶舟呢喃着，慢慢爬上栏杆。爸爸……你会原谅我吗？“砰！”碧绿的湖面激起一阵水花。“砰！”漂浮着白色泡泡的水面溅起一阵水花。郑老太太呆呆地看着洗碗池，失手跌入池子里的小碗沉入泡沫之后，消失了踪影。回过神的郑老太太一边伸手捞碗，一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叶舟那孩子记不记得在吃完烧烤后把香蕉吃掉。”湖水漫过头顶的一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嘈杂的声音和混乱的画面从叶舟的大脑里消失殆尽，叶舟快速沉入湖水，她的意识在身体下沉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明朗起来，然后，她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不会游泳！叶舟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便放弃挣扎，她谨记着溺水之人不能乱动，便安分守己地任由自己下沉。会有勇士来救她的吧？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叶舟一面祈祷，一面鼓起嘴，大睁着眼好奇地观看湖底景象。这个人工湖的深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在她视力所及范围内，这个湖已经超过了安全警告牌上所谓的“五米深”了。真正深不见底。叶舟仰头望向泛着莹莹日光的湖面，心中默默为自己倒计时。水流滑动出细腻的水声，一个青色的软滑身影顺着水势滑到了自己身边，叶舟眯眼一瞧，惊得呛了好大一口水。那个贴在她身上游动的身体竟然是一只人身鱼尾的怪物。美人鱼？当然不是！这明明是鱼怪！叶舟万分嫌弃地稍稍挪动身体，想要离这只黏黏腻腻的怪物远一点，她喜欢吃鱼，不代表她喜欢被鱼吃。那鱼怪绕着叶舟又游了一圈，这才笑嘻嘻地说道：“小舟妹妹，好久不见。”声音甜腻到令人喉间发痒，正是刚才在湖上听到的声音。叶舟瞪大眼看它。鱼怪凑近叶舟，缠绕着绿色水藻的尖利牙齿伴随着它不怀好意的笑容完整而暴力地显露出来，“小舟妹妹，你觉得你还能坚持多久呢？”叶舟的腮帮子越鼓越大，她憋屈得只想一脚将这只鱼怪蹬开。鱼怪又发出尖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叶舟索性闭上眼。湖面上的阳光穿透湖水，射下几缕清清冷冷的日光，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明明灭灭之间，一抹瘦长的身影跃入湖水，奇怪的是，他的跃入并未激起任何水花，相反，他的整个身体像是与湖水融为一体般，自然，和谐，毫无冲突。一直怪笑着的鱼怪发出刺耳的咆哮声，“是你！”那个身影快速游动到叶舟身旁，他的手刚刚碰上叶舟的腰，叶舟已经敏感地转过身，与身后的人面对面。叶舟瞪大眼，惊喜地看着他。猫先生搂紧叶舟，带着她往上游。不甘的鱼怪愤怒地嘶吼，“叶舟！”猫先生脚上一蹬，做了一件叶舟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一脚蹬开那只腥臭的鱼怪，两个人借力又向上游动了一段距离。被踩中脑袋的鱼怪愤怒地追了过来，一只长满鱼鳞的细长胳膊用力拽住猫先生的脚踝。猫先生被止住了身形，他用力蹬腿，脚踝处却被鱼怪身上的海草细细密密地缠绕住，而且越缠越紧，猫先生眼见着怀里的叶舟已经到了缺氧的极限，他只得双手一路向下，扶着叶舟，慢慢的将她托浮起来。叶舟的脑袋刚刚露出湖面，她只来得及换上一口气，身体马上又沉了下去。湖里，一直支撑着叶舟的猫先生已经被鱼怪缠上，失去支撑的旱鸭子叶舟直直往下沉，猫先生急忙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叶舟暗想，这次要是有命活着回去，自己到底是更加积极学习游泳还是从此产生阴影远离水域？混乱中，猫先生一拳击中鱼怪的面门，鱼怪被逼退出一米远，猫先生趁机拖着叶舟游出一段距离。鱼怪紧追不放，却只敢漂浮在近旁，恼怒地瞪着猫先生和叶舟。猫先生一面拉着叶舟径直往上游，一面频频回头谨慎地望着它。幽暗的湖中，鱼怪突然狂笑出声，声音嘶哑凄厉，在水波的动荡中，这样的声音狠狠穿透着叶舟的耳膜，“哈哈哈！你居然还活着！老天爷真是照顾你！那样的灾难都没有弄死你！现在，你回来了！竟然还和她搅和到了一处！哈哈哈！我该说是造化弄人呢？还是前生欠下的孽债注定要你们俩今生来还？哈哈哈！”叶舟拉住猫先生，两个人一同回头望向鱼怪。猫先生担心着肉体凡胎的叶舟，拉着她要往上游，叶舟摆摆手，指了指猫先生的脑袋，又指了指鱼怪。她鼓着腮帮子使劲瞪大眼，尽力做到“眉目传情”：它一定知道你的事情！你问问它！猫先生搂着她的腰，睁大了眼睛，缓缓摇头：我先把你送上去再说！叶舟使劲摇头。猫先生赶紧扶住她的头，阻止她摇头，水里已经够晕了，她这样摇头只会晕得更快。鱼怪桀桀怪笑，一只布满鳞片和海藻的手直直指向猫先生，阴笑道：“你总该想一想，你会变成今天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拜谁所赐？”叶舟与猫先生对视一眼，叶舟瞪眼：我可以肯定，这次真不是我。猫先生冲她翻了个白眼。“嗯哼。”猫先生扭头不去看眼前的笨蛋，冷冷问鱼怪道：“看样子，你认识我？”鱼怪探究地凝视着猫先生，半晌后，它笑了，笑得极尽猖狂，“原来你忘记了！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是不是？哈哈哈！我到底该说是你运气好还是不好呢？”猫先生冷笑道：“我忘没忘记，关你什么事？难不成我先前对你始乱终弃，现在应该对你旧情难了？”叶舟打了个寒颤，暗暗翻白眼。鱼怪恼怒地看着猫先生，一对牛眼般大的眼珠子血丝隐现，“无知的人类！”猫先生似是被它这句话勾起了回忆，略略思索片刻后，淡淡说道：“我想起你了。”叶舟和鱼怪一起看向猫先生。猫先生说：“我来过这个游乐园，我也见过你，那天是台风天，游乐园里没有其他人。”鱼怪笑道：“没错。”猫先生说：“你似乎跟我说了什么事，我很生气。”鱼怪笑道：“没错！”猫先生说：“但我想不起来你跟我说了什么事让我那么生气。”鱼怪怪笑道：“我提醒了你一件事。”猫先生问道：“什么事？”鱼怪哈哈大笑道：“我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善事，偏偏你自负到不相信我的警告，结果，如你所见，你为人所害，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猫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鱼怪，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鱼怪瞥一眼叶舟，嘶声狂笑道：“十七年前！”叶舟一怔。鱼怪大笑道：“小舟妹妹，你想起了什么事吗？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猫先生浮动一步，挡在叶舟面前，冷声质问道：“你不过是一只水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鱼怪嘿嘿笑道：“因为我爱看戏。”猫先生冷冷看着它。鱼怪笑道：“这个花花世界，从来都是无奇不有，好戏一天连着一天，真是让人目不暇接。”猫先生低头瞥一眼叶舟，转头漫不经心问鱼怪道：“你愿意告诉我十七年前的真相吗？”鱼怪笑道：“当然不愿意。”猫先生又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鱼怪诡笑道：“我还知道，有些人表面上豁达快乐，心底却藏匿着不堪的怯懦；有些人为了贪欲的得逞可以六亲不认不择手段；有些人狂妄自大，被近亲之人所害却可笑地忘记了前因后果；有些人被爱情冲昏了脑袋成为愚昧的奴隶……喂，你的肉体至今被隐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你在想什么呢？想找回自己的身体吗？然后呢？想报仇吗？想在把你害成这样的人的心口上狠狠捅上一刀吗？嘻嘻嘻，这一定是极痛快的一件事。”猫先生冷笑道：“你以为同样的招数用在我身上会有效吗？我不是叶舟，你迷惑不了我。”鱼怪“嗤嗤”怪笑道：“我不想迷惑你，我现在也不想迷惑小舟妹妹了，你们这两个苦命人凑在一起，只有互相迷惑的份，我又何必参与？我现在只乐于做一个旁观者，看上一场好戏，你的，她的，你们的。”猫先生冷冷看着它。鱼怪笑道：“我活了八百年，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哈哈哈！”猫先生淡淡说道：“随便你。”叶舟扯了扯猫先生的衣服，猫先生点点头，抱着叶舟往上游动。这次鱼怪没有缠上来，它只是尖声笑道：“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人，亲人、朋友，当然，还有爱人。”猫先生带着叶舟浮出水面，几个已经下了水的男生见到叶舟立即聚拢过来，他们看不见猫先生，倒也没去多想叶舟是如何浮上来的，只合力把叶舟托到了湖边，由岸上的男生发力把叶舟拉了上去。女生们围在岸边，早已哭成一团。叶舟被淹了太久，被抬到岸上时头晕得厉害，小班花推开众人，跪在叶舟身边，摆正叶舟脑袋，深吸一口气，就要俯身度给叶舟，吓得叶舟手忙脚乱一阵扑通挣扎，这一挣扎，把喝进去的水全吐了出来。“老师！”“老师！您还好吧？”“老师！怎么样？能说话吗？”学生们包围过来，徐晓萌红着眼跪在叶舟身旁，“老师！您吓死我了！怎么就掉下去了呢？不是提醒过您要小心吗？”十一月底的湖水已经寒冷彻骨，刚刚被捞上岸的叶舟咬着牙齿“咯咯”发抖，根本说不出话。小班花摸着叶舟湿漉漉的头发，急道：“得给老师换件衣服，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人的！”徐晓萌立即转头冲身后的男生喊道：“找几个人去把炭火烧旺点！我们把老师带过去！”又对几个女生说道：“你们几个看看有谁能先把衣服借出来，我们带老师去厕所换衣服！你们去公园警卫处问问有没有毯子可以借用！还有刚才跳下水救人的男生，照顾一下他们，大家都不要生病！”原本聚拢在身边的学生们立即散开，几个人一组分头去完成徐晓萌分配下来的任务。徐晓萌把自己的外套先给叶舟披上。叶舟咬着牙齿磕磕绊绊问道：“……猫……猫……哪……在哪……”小班花急道：“她说什么？”徐晓萌脑子里灵光一闪，站起身举目四望。“喵呜。”一只黑猫不知从哪蹿了出来，跑到叶舟面前仰头平静地看着她。叶舟颤抖着伸出双手，俯身吃力地抱起黑猫。班上的男生抱着一条毛毯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警卫处的值班人员，徐晓萌和小班花小心翼翼地帮叶舟围上毛毯，叶舟在她们俩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徐晓萌红着眼轻声说：“老师，我们去把湿衣服换掉。”叶舟抱紧猫先生，低头轻轻答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