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眼恩义
夜玄殇离开道观,往与彦翎约好的酒肆赶去。风中隐隐带出雨意,深夜中的邯璋城一片肃杀,四通八达的青石路明明暗暗,一直向前便是通向王宫的天街。曾经属于自己的家国,处处感觉无比熟悉,只可惜记忆中每一次归来,都是风波一场,每一次离开,都是厮杀的开端。何处人心,不是无常,何处天下,不是江湖?故国旧地,这番刀锋血刃拼回的局面,还将有多少无法预料的波折?夜玄殇自一道屋檐上翻身落地,想起方才妙华夫人开出的条件,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咒骂了一声,闪身转入街口。脚步一顿,突然停住。街道尽头,一人背身独立,一柄玄铁重剑,若有若无的杀气,自那冷酷的剑身隐然散发。风扫落叶,归离剑微微轻鸣。夜玄殇迎风眯起眼睛,看着这熟悉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移步上前,“玄殇见过师尊。”前方传来冷冷问话,“人呢?”夜玄殇目光一动,渠弥国师转身回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苍云峰,在为师手中将人劫走!”若非方才见过妙华夫人,夜玄殇对这莫名其妙的质问或许会觉诧异,但是此时,轩朗不羁的眉目之下,一丝遗憾,一抹嘲弄,深稳的目光分寸不露。过了片刻,他隐隐一笑,“世人皆知我与子娆有过命的交情,任何人想杀她,都要先问过我手中归离剑,还请师尊恕罪。”顺水推舟的承认,狂妄放肆的答案。渠弥国师目光倏然扫去,瞬息数变,“好,如此说来,你必要行此忤逆之举,那便怨不得为师了!”利光一闪,背上重剑来到手中。师徒,恩义,相对,相杀,已有足够的理由。乌云蔽月,山雨欲来风满楼。夜玄殇隐带微笑,“自十三岁那年下山后,已很久没有看到师尊出剑了。”渠弥国师道:“因一个女人与自己师父为敌,哼!我白白教了你这么个徒儿!”“师尊有必杀的原因,我也有必救的理由。”夜玄殇当街卓立,笑意桀骜,“不过这些似乎无关紧要,既然太子御这六年来都杀不了我,今日即便是师尊亲自出手,也一样没有可能!”渠弥国师双目一利,森然剑气破空爆射。长街风起,飞叶狂舞。杀意逼身的一刻,夜玄殇凌空翻出数丈,身形疾退。当前惊石崩飞,溅起狂尘激扬,平整光滑的青石路面顿时四分五裂,一道深愈数寸的裂痕剖现长街。玄铁重剑可怕的力量,引起归离剑难抑的异芒。玄衣被罡风激荡,夜玄殇手触剑柄,却迟迟没有拔剑。下对上,少对长,武技切磋,三式为让,侍尊以礼,为剑之初。少年时潜心习武,最初的记忆和教诲。第一次登山拜师,第一次聆听师训,第一次握剑的感觉。熟悉的剑气,无匹的剑招,夺命的杀机!夜玄殇眼神一变,甚至不及起身,就地翻出,身旁巨石迸溅!渠弥国师显然对这徒儿十分了解,料准夜玄殇绝不会抢先出剑,不予他分毫喘息之机,后招随之急至。夜玄殇在他剑势压迫之下一连滚出丈余,虽然堪堪躲过杀招,情形却狼狈至极。渠弥国师欺身追击,玄铁重剑压顶劈落!夜色陡暗。突然,一道炫亮的寒光迸射夜空,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归离剑终于出鞘,在电光石火间生生架住了重剑去势。四周劲气激射,两人却是骤然分开。逆光斜指的归离剑上,一缕赤色蜿蜒流淌,迅速染红了剑锋,握剑的手依然稳持,鲜血却自指间不断滴下。渠弥国师缓举重剑,冷笑道:“负伤在身,竟还如此逞能。你的剑法是我所授,今晚若让你在我剑下走脱,岂非笑话!”夜玄殇唇锋一挑,“师尊既然考较徒儿,徒儿又怎敢让师尊失望?”话音甫落,身形瞬移,剑势凌厉,竟是主动出击。“好胆!”渠弥国师沉声冷喝,重剑化出刺目利芒,直取对手气势最盛的巅峰。夜玄殇倏然变招,脚步加速,归离剑奇迹般上挑,准确无误地扫中重剑。嘭嘭数声交击,声音喑哑如击败革,却震得人耳膜欲爆。渠弥国师连续三招,皆被夜玄殇随机应变,没有占到丝毫上风,心头暗凛。夜玄殇却是有苦自知,他先前伤势虽无大碍,但面对如此强敌,毕竟吃亏,方才招招抢攻,仍被对方招招封死,如遇铜墙铁壁,无隙可寻,更无法迫退对手半步。劲气爆破。单凭无数次血战积累的经验,夜玄殇亦知此时双方战成平手,皆因渠弥国师托大轻敌,未尽全力。若让他卷土重来,以自己眼下的状态,落败只是早晚之事。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失,便是生死立判。他当下运气催剑,被震得酸麻的手臂立刻恢复,长啸一声,便往渠弥国师硬撞过去,竟是一副同归于尽,你死我亡的打法。他赌的是渠弥国师比自己更加爱惜生命。剑气狂涌,当当当当!黑暗中双剑交击之声暴雨般响起,两道身影半空交错,同时疾退。夜玄殇肩头溅血,往长街尽头踉跄跌去,但归离剑依旧稳指前方,锁定对手。渠弥国师亦后退数步,表面看似无恙,但很快右胸现出伤痕,渗出丝缕鲜血,显然同样受伤。仅仅寸许之差,归离剑便是透心而入,决分胜负。渠弥国师目露凶光,今晚他即便手刃夜玄殇,但伤在归离剑下,亦是颜面扫地,顿时怒火中烧,暴喝一声,竟然腾空而起,扑向退势未止的对手。夜玄殇面无血色,经脉之间气息流窜,几乎便要口喷鲜血。之前全凭渠弥国师不肯与他两败俱伤,方才抢得一瞬先机,现在只要有数息工夫回气,抢攻再战,仍是胜算可期。渠弥国师亦是看破此点,不顾内伤加深,也要在此之前将其斩杀于重剑之下。轰!巨响自街心传来,突然间,一股蓝色烟雾爆散,将两人全然笼罩。夜玄殇硬接渠弥国师一剑,口角呛血。忽有一黑衣人出现身旁,道声,“快走!”不由分说,拉他横移丈余,闪向近旁街巷。渠弥国师岂肯罢休,飞身怒喝,提剑追击。那黑衣人回手甩出数枚红色药丸,半空中爆裂开来,与先前蓝烟一触,顿时化作一片黑紫色的浓雾。月色完全隐没,伸手不见五指。渠弥国师认得这是巫族惯用的毒雾,暗道不妙,口鼻屏息,闪电般抽身疾退,饶是如此,仍旧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着了对方算计。霍霍数掌击散烟雾,前方二人早已失去踪影,不由怒哼一声,纵身跃上一栋高楼。危风急急,夜幕下乌云浓重,阵阵雨意席卷而来,终于,咔喇一道惊闪裂开重云,照见一片雪亮的杀机。夜玄殇与那黑衣人逃脱追击,施展身法,全力狂奔,待到一座豪宅前,夜玄殇突然挥手示意,两人翻墙而入,几个起落闪入府中书房。一阵急雨迎风而落,浇砸屋檐。雨声掩盖了一切行藏,那人确定不曾惊动他人,将面上黑巾扯下,侧首吐出一口淤血,恨声道:“好厉害的剑气!”面巾下一张英俊而略带邪气的面容,冰冷的眼神恰到好处地显示出无情的性格,更给人一种处事不择手段的感觉。夜玄殇早已察觉他便是自苍云峰带走子娆之人,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此地暂时安全。前辈方才助我抵挡师尊一剑,亦受了内伤,不妨调息片刻。”岄息取出两粒药丸,丢他一粒,另外一粒自行服下,面上隐有红晕一闪而逝,抬眼扫去,发现这里竟是穆国禁卫统领府,“好个夜三公子,邯璋城中白虎禁卫正在四处搜寻你的行踪,你倒潜入他们统领府邸。”“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夜玄殇拈了那丹药一笑,也不问是何物,随手丢入口中,丹田之中只觉一股热气涌上,游走周身脉络,顿时缓解伤势。岄息察言观色,微挑了眉梢,“好胆识,难怪连帝都九公主都对你另眼相看。”夜玄殇问道:“前辈与子娆相识?”岄息道:“废话,否则我为何甘冒奇险,从那劳什子国师手里救人?”夜玄殇再道:“听前辈口气,似与师尊有怨,可知师尊为何要杀子娆?”“哼!”岄息细眸一冷,“你有所不知,渠弥国师的真实身份,乃是当年被逐出宗族的凰族嫡长子凤赫,其母瑶辛便是前任天宗宗主的胞妹。凤离当年杀妻逐子,皆是因巫族大长老妁忧。当然,凰族内亦有人推波助澜,暗中促成此事,害得瑶辛惨死,他与巫族自是不共戴天,对凰族也一样恨之入骨。子娆与两族渊源深厚,凤赫岂会容她活在世上?”夜玄殇颇觉意外,心思一动,却也有些豁然开朗,“难怪,看来前辈与子娆一样,亦是出身巫族。但子娆和凰族却有何瓜葛,妙华夫人与此又有何牵连?”岄息倏地转头,盯了他一会儿,“这些与你无关,莫要多管闲事。”忽来的风雨吹得长窗微响,夜玄殇扫了窗畔一眼,看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明不白,非我行事习惯。前辈与夫人要借刀杀人,却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彼此谈何合作?”岄息冷哼道:“这是要挟?”夜玄殇笑道:“玄殇并无此意。”岄息考虑了片刻,道:“联手合作,双赢互利,你能得到的不只是穆国王位,子娆这丫头非但对你,对我一样至关重要,你知道此点便也足够了吧。”夜玄殇隐隐觉得此中秘密与子娆牵连甚深,尤其是妙华夫人令人费解的态度,本欲继续追问,突然间心生警觉,岄息亦同时转身,兵刃入手。外面急雨中隐有人声嘈杂,传来白虎禁卫统领虞峥的声音,“国师大驾光临,虞峥有失远迎!不知国师深夜来此,有何要事?”夜玄殇与岄息双双闪身,隐没身形。与夜玄殇两人翻墙入室不同,渠弥国师追踪到统领府,直接入内寻人。一众禁卫见他冒雨前来,面色不善,胸前带伤,无不心生诧异,匆匆禀报进去。以他国师之尊,虞峥自是不敢怠慢,渠弥国师并未将白虎禁卫放在眼中,见了虞峥脚步都不停,冷冷发问:“今夜你府中可有人闯入?”虞峥一听便知端倪,回头吩咐:“传我命令,调动人手阖府搜索,发现异常,即刻来报。”众禁卫领命而去,骤雨不断,倾盆而下,整个统领府却顿时灯火通明,脚步之声传向各处。虞峥陪了渠弥国师沿回廊进入中庭,快到书房,忽然瞥见门侧摆放的铜虎位置有变,目光一震,对正往这边搜来的侍卫挥手道:“你们去别的地方。”转身笑道:“国师稍候,书房中多有机要文件,我亲自去看看。”说着折过回廊,抬手打开室门。自渠弥国师站的角度,可将书房看得一清二楚。屋梁之上岄息手腕轻轻一动,却被夜玄殇止住。虞峥入内查看,除了案几书架之外,室中空无一人,屏风高柜之后同样并无异常,于是转身出来,随手将门掩上。渠弥国师看得清楚,却没想到太子御的左膀右臂,身为禁卫统领的虞峥会替夜玄殇掩饰行藏,目光转向他处。待到白虎禁卫一一回报,府中各处皆不见有闯入者的踪影,虞峥笑道:“这雨说来就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国师不如入内略饮两杯水酒驱寒,要找什么人,不妨吩咐禁卫去办。”渠弥国师此处寻人未果,这一场急雨更加增添他追踪的难度,阴沉着脸道声“不必”,跟着便离府而去。虞峥将人送走,立刻遣退所有禁卫,独自来到书房前,轻轻叩门,“三公子。”室门应手而开,夜玄殇自内大步而出,低声笑道:“辛苦虞统领了。”虞峥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却被夜玄殇抬手握住肩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数句。廊前雨声阵阵,岄息侧目相看,听不清话语,只见虞峥对夜玄殇态度异常恭敬,不由出乎意料,对其再多几分评估。“属下明白。”此时虞峥转过身来道,“请先生放心,今后在邯璋城中,白虎秘卫会随时保护先生安全。”岄息目光一挑,扫向对面唇锋轻扬的人。如此一来,渠弥国师对他的威胁固然减低,却也等于被白虎秘卫暗中控制,主动权再难全然掌握。夜玄殇还剑背上,笑道:“这里暂时安全,前辈可以安心休息,我有事先行一步,咱们三日后再见。”说罢一拱手,潇洒后退,转瞬消失在雨中。邯璋城北一间酒肆中,彦翎酒已喝光了两壶,眼见外面雨落不断,百无聊赖地将一把胡豆丢来丢去,早已好不耐烦。夜玄殇闪身而入,他登时自席上跳了起来,一把拍在他肩头,“喂!你小子搞什么,害小爷等了这么久!”夜玄殇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触电般地收回手来,“你这什么表情,不是又……”话说一半,生生咽了回去,眼瞅着对面之人玄衣上不易察觉的暗红,一脸抽搐。“真不知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混出了个金媒的名号。”夜玄殇将归离剑向旁一丢,拂衣落座,取了桌上酒壶便是一阵痛饮,淡淡语气虽带奚落,却与方才在统领府的从容笑谑判若两人。彦翎看了他半晌,凑到面前问道:“喂,你不是去天宗打探消息吗,怎么弄成这样?”夜玄殇眼眸略抬,简单道:“闭嘴喝酒,或者消失。”深邃的眼神,似被冷雨浸透,慑得彦翎一惊,认识这么多年,从来只见这人一脸散漫,一身恣意,似乎从未想过他唇畔那缕轻笑彻底消失会是怎样。但是现在,那一直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某些东西突然浮出水面,眼前的夜三公子,似乎心情不爽到想要杀人,而且显然,懒得做任何掩饰。彦翎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哝,“真是奇怪,闭嘴还怎么喝酒?”说着甩手丢出几片金叶子,不偏不倚地砸到柜上,“掌柜的!给小爷备足酒,然后有多远滚多远!”掌柜的自夜玄殇进来便缩在柜台后,这会儿吓得一跤坐倒,捡起金叶子估摸了一下,今晚这两位爷就算拆了铺子也足够了,正是恨不得躲了开去。夜玄殇自顾饮酒,充耳不闻,饮罢一壶,彦翎早将酒坛摆上桌前,二话不说,同他取酒对饮。不多会儿数坛酒尽,夜玄殇面色不改,神情不变,彦翎拭了残酒大呼痛快,侧目打量他道:“你小子每次喝酒不说话,定然心中有事,越是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就说明事情越棘手,最是叫人受不了。”夜玄殇迎上他的目光,笑了一笑,过了一会儿,抬手斟酒,“我在想的事其实很简单。如今太子御在穆国的势力大致有四:一是禁卫统领虞峥,独立统管十三道白虎禁卫,兼有密查特权,可以说整个邯璋城都在他控制之下;二是白虎军上将卫垣,此人勇武善谋,兵权在握,手中三十万虎贲部队一举一动,皆对穆国影响重大;三是东宫首座连相,此人乃是太子御身边第一谋士,亦是卫垣之外最具影响的统军大将,除却武功高强,对太子御亦是绝无二心;第四便是左君侯府,虽然左君侯年前病逝,但侯府势力仍然非同小可,太子御一直甚为倚重。”彦翎道:“切,这些当然瞒不过我金媒彦翎,难道你又是第一天知道不成?”夜玄殇取了酒继续道:“还有一事你并不清楚,向来独立政局之外的天宗一直暗中扶持太子御,六年来死在我归离剑下的天宗高手足足五十二人,今晚我肩头之伤,便是拜渠弥国师所赐。但上面四方势力中,虞峥表面听命于太子御,实际效忠父王,西宸宫秘卫亦受他节制,奉命协助我取回秘宝紫晶石。”彦翎自他肩头迅速一瞥,神色变了一变,“什么!渠弥国师亲自出手,也就是说不光你二王兄,现在整个天宗都成了天大的麻烦!”夜玄殇唇角一勾,似有笑意锋芒闪逝,“应该说除了二王兄,整个天宗都将为此付出代价。只怕师尊今晚之后会对二王兄不利,需得防范才是。既然太子御选择天宗,就必将开罪另外几股势力,而且卫垣与左君侯府亦非不可动摇,唯有连相非除不可。”彦翎蓦地面露诧异,问道:“你,不是玩真的吧?”夜玄殇道:“你看像玩笑?”彦翎瞪着他道:“天宗这些年的动作你别当我没查过,只不过见你不甚在意,小爷也就没和他们计较。至于那紫晶石,莫说你没取到手,倘若取了回来,正好大家一拍两散!”夜玄殇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离开楚国前,子娆给我一个锦囊。”帘外雨光,点点坠落,一片紫色微芒映照漆黑的眸心,仿佛夜色流转,神秘幽邃。彦翎一见之下目瞪口呆,“她早知你入楚是为了紫晶石?”“子娆很聪明。”夜玄殇拿起酒盏,话语之中意味深长。彦翎丢开酒碗抬手一按,“喂,夜玄殇,你是酒喝多了犯糊涂,脑筋不正常了吗?你怎么不醉死在漠北酒泉或者半月阁的花床上算了。在楚国白做六年质子,这时候回来穆国自讨苦吃,你若有心和太子御翻脸,难道还等到今天?”夜玄殇索性一掌拍开坛新酒,弃了酒碗摇头叹道:“唉,不由分说开口诅咒,真是误交损友。”彦翎没好气地道:“你自己心知肚明,不想听算了。”夜玄殇仰头痛饮,“哈哈,士为知己者死,不怕糊涂,只怕遗憾。”彦翎道:“哼,血本无归的决定,你赌这么大,就不怕待到最后,仍是遗憾?”夜玄殇微一挑眉,笑容洒脱,“糊涂遗憾率性随心,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彦翎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再无话说。檐前夜雨纷纷,飘向无尽的黑夜,黎明亦在这雨中,越来越近……“帝都制中,以冢宰为首,分天地四时六官,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分掌治、教、礼、政、禁、工六事。武事则以左右卫将军为首,大良造次之,其下再有国尉等官爵,除非特封,并不实掌兵权。昭公伯成商历先王三代出任太宰,朕不在帝都之时,便是由他全权摄政,墨烆与靳无余二将,你也已经见过,这道密折,是司徒辛颜的议案……”月上中天,长灯未熄,大帐之中且兰以手支颐,凝神细听,子昊披衣倚案,话语温和,手边案卷新墨未干。自前日起,子昊每天都命且兰陪伴左右处理军政,得闲之时,更将诸侯国及帝都政制一一与她细说,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对让九夷族先行回师帝都之事,反而只字不提。灯下侧颜,三分病容若雪,红袖添香,长夜悄逝。不知不觉,时已三更,军中金柝之声刚刚响过,商容入帐来见,呈上一只玉盒,“主上。”子昊抬眸,点了点头,指了案上密折对且兰道:“这些我白日已看过,你琢磨一下,若累了便先歇息。”说罢起身。且兰替他加上外袍,奇怪这么晚何事劳他亲自过问,子昊只是笑笑,转身出帐。商容随后跟上,同他往军营后方行去,同时禀道:“护送含夕公主的影奴今日已到帝都,一路平安。昭公也已着手安排,准备迎接主上与且兰女王率军回朝。”“嗯。”子昊脚步略缓,回手接了玉盒,打开瞥了一眼,“你留在此处,若有人擅闯,格杀勿论。”商容就此驻足,躬身领命。前方由影奴看守的密帐,深夜中透出微冥暗光,子昊独自掀帐而入,黑暗中一人盘膝而坐,诡戾面容,邪异的目光,被囚禁的巫医歧师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