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梦华年

噩梦来得毫无预兆,夏末的夜晚,我经常会梦见自己在一个幽暗森冷的长道里独自行走,莫名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却看不到身边有人。落脚似有回音,我腿脚发软,磕磕绊绊地走不快,无形中似乎有人在不断逼迫我向前走,半步也不能停歇。尽头之处隐约可见有一盏虚无的昏灯,是何情形不得而知,因我每回将要接近时,便会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再也不肯入睡,怕这个没有头的梦做下去会看到比妖魔更可怕的事。

鸣玉一本正经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姐定是白日里热闹瞧得太多,才会做这许多怪梦,今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沉玉了然颔首,前几日看到莲池里的花开始残败,就知道小姐你又要开始折腾我俩。

我长叹一声,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奈,对着一池残荷想昨夜的梦究竟有何寓意。

从记事起我便多梦,无梦不欢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午睡打个盹也能梦到自己上天入地,跟周公聊得不亦乐乎。有时一梦笑醒,望着锦帐暖灯,竟想不起自己做了何等好梦。都说好梦留人睡,但每当夏末之时,我便翻来覆去做噩梦,夜夜需得鸣玉与沉玉轮番守着,随时服侍才行。

一定是名字起得不好,梦华梦华,如何能不做梦?这个噩梦我做了整整十年,好在每当夏末入秋之时,便该回京探亲,以致于我一做噩梦,鸣玉与沉玉便知,该收拾东西启程回京了。

杏洲离上京城不远,不过几日水路便可到达,那里是子夜国的国都,母亲与阿姊住在富丽堂皇的风华夫人府中,仆婢成群,孤伶伶地呆在杏洲,仿佛被人抛弃了似的。全不似杏洲别院这般冷清。

非是我爱清静,只因我那姿容倾城的母亲,生下阿姊之后不久,因夫婿病逝开始守寡,如何能在两年后多出我这样一个女儿,只好在我初生未久便送回了杏洲,寄养在这谢家别院。

故而,我便是世俗人眼中的私生之女。

抛开私生之女这个尴尬身份不说,我的日子称得上事事如意,但凡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前一刻我想吃东山的锦鲤,下一刻摆饭时就能看到烹鲜鱼。今日我嫌胭脂颜色不够鲜亮,明日七宝斋的各色胭脂都会出现在我的妆台。平日里要去哪里,无需向人交待,自然,我会刻意避开上京城。

不知远在京城的母亲可曾时时想起我,如非必要,我极少愿意想起她,因我知母亲并不寂寞,她身边还养着一个女儿,我那阿姊承继了她的美貌,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儿,并且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世人面前,想来要比我好上千倍。

在母亲眼中,或许我是盼着每年与她相聚的可怜女儿,可并非如此,我甚至不曾为此伤心难过,真的,虽然认得我的每个人都觉得我应该伤心难过。母亲怕我心生怨恨,曾不住地对我讲当初她有多为难,每每想到有个女儿流落在外,便痛心不已,挂念不已,故在我六岁那年,她终于忍不住将我召回上京,万般宠爱,想好好补偿我。

说是补偿,不过是允我在上京城住个把月,年前得赶回杏洲。

如此来回,已经整整十年了。

鸣玉一向心细,见我在荷池边半天没有言语,慌忙跑过来逗我说话,沉玉也捧着一盆玉色烟花跑出来,她正在收拾行装,拿不准我是不是连这东西也要带回去。

当然要带回上京城,送它给我的那个少年,还在等我带着它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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