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心

她自以为风华绝代,好,我便让她活着的时候被人厌弃,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谁知第二日睡醒睡足的阮梦华却似变了个人,视风华夫人的好言好语于无物,把自己关在东暖阁里谁也不见,连打算再去为她把脉开药调养的云澜也被赶了出来。

东暖阁里鸣玉正在劝着梦华:“小姐,夫人那边真的不去吗?寒玉跪在外头半天了。”

寒玉是风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跟着夫人进宫出府,行事说话颇有分量,在府里是一等一的人物,这次是替夫人给梦华小姐送补汤,她本以为送个药是极简单的事儿,谁不知道梦华小姐在阮家向来低头做人,到时候自己三句两句一劝,保准梦华小姐乖乖地吃药,最后再主动来见夫人。谁料东暖阁一行的结果让她叫苦不迭,梦华小姐连内门都不曾让她进,赶她不走,便让她滚去外头雪地上跪着,冻得她三魂六魄半天不得归位。

老让人跪在外头确实不是个事儿,阮梦华冲着外头道:“寒玉,你且起来,回去告诉母亲,若再逼我,明儿我就搬回宫里去。”

母亲昨日说的话太过绝情,她不得硬起心肠拒绝她一切好意。

她何尝不知自己是多余的,这里是阮家,不是她的家,子夜宫也不是她的家,何况马上就要过年,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宫,不知道杏洲别院还有没有为她留着,若有,她便回杏洲去。

看着寒玉脸色发青地回去复命,鸣玉叹了口气,端着药碗问:“小姐,你不见云大人,那这药也要倒了吗?”

阮梦华自昨日醒来后,便觉自已的身子元气好像在一点点的恢复,与昨日晕倒之时的感觉大不相同,难道云澜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想起曾被云澜抱进房关了半天,她就禁不住咬牙切齿,亏得沉玉一脸沉醉地向她讲述细节,仿佛被他抱过的人都该死而无憾。

被那样的人抱过她还有清誉吗?

她蹙眉道:“还用问吗,倒了!”

“要不再让云大人过来仔细瞧瞧,小姐的身子要紧。”鸣玉劝了又劝。

“不必了,我这条命就是拣的,老天爷爱收就收去吧。”昨日她差些魂归天外,能活着毕竟是好事,这会儿不过是在说气话。

唬得鸣玉连声念佛,祈求老天爷别听小姐乱说话,阮梦华微笑道:“老天爷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就别浪费唾沫了。”

她精神尚好,从早上清醒过来,一直到晚上才略觉不支,睡下不多时,便被人轻声叫醒,不出意外,该是云澜趁着半夜来找她了。

亏得鸣玉平日总在房内特意为她留着盏灯,此时已是快子时,阮梦华眯着眼一看是云澜,他正坐在床边温柔凝视着她,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究竟有没有当她是个女人?

暖阁里热哄哄的,平日只着小袄便可,阮梦华支着胳膊坐起身,被子下面居然穿得整整齐齐,云澜当然明白她穿这么整齐是猜到他会来,取笑道:“原来你睡觉也要穿得这么整齐,倒也有趣。”

“云大人不在自己房里,半夜喜欢串门子,岂非更有趣?”她有点受不了云澜坐得这么近,而且今夜他的眼光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看得她直皱眉:“请云大人移驾坐到那边的椅子上,这儿可不是你坐的地方。”

云澜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凑得更近些:“别这么见外嘛,好歹我们抱也抱了……”

话未说完,她已一脚带着被子踹过去,可久病体弱,自然没有什么威力,反被云澜抓住,虽然隔着一层被子,她却觉得如同火烙一般,红云上脸恨声道:“放开!”

夜半闯入女子香闺,本是极香艳的事,云澜笑了了笑,他缓缓松开手,坐到一旁叹息道:“既已瘦成这副模样,为何还不喝药?”

“关你什么事?”她怎么会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不过之前喝的药全是云澜亲自熬了送来,虽然他不太可信,可是她觉得别人比他更不可信。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是皇上钦命要跟着服侍你的御医,来,喝了吧。”

说着起身端来一碗微温的药,竟连药也带着,她哼了一声:“你会这么好心?”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莫忘了昨日你命悬一线,是我救了你。”

“救了我?那云大人这会儿能告诉我,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会连命都差点没有?”

“自然是……”他眼珠一转,似乎随便打发了她。

阮梦华当然不愿意,紧追着问:“少拿话来糊弄我,你昨日在我耳边说什么瞒着我的话,都忘记了吗?”

他微微一笑:“原来,那会儿你醒了。”

当时她确实清醒了片刻,只听到他说瞒不瞒的话,有心想问个清楚,却动弹不得,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转眼又陷入昏睡。醒来想想,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救自己,偏偏又隐瞒许多事,如此矛盾让她搞不清该骂他还是谢他。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你说什么受人之托,话没说完,可确实是受人之托的意思,受谁之托?”

他依旧在打着太极:“你知道的,便是皇上,陛下!”

她被敷衍之语气得脸上发红:“胡扯!”

“我说错了吗?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的母亲。”

“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来,把药喝了。”

“你不说我就不喝。”

“真不知你这脾气象谁。”

“用不着你管。”

“其实,你也不必太生夫人的气,她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突然说起这个,阮梦华有些不明白:“怎么说?”

“那日我同夫人一同到邵府去,宫中突然传召,却是为了一女官被人谋害之事,众口烁金,全都指向你母亲,皇上也不好袒护着,斥责了几句,她哪里会好过。”

“母亲如何会做出那种事来?我不信。”

“陛下也不相信,可是此事颇为蹊跷,竟有人指证那女官死去前曾被夫人召去过。”

风华夫人确曾召见过这名女官。她入宫便象去自己家后花园,说出的话莫有不从的。听说有这么一个女官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她有些意动,好多年不曾听说过这种事了,叫她如何能不多心,自然冷笑一声,找个由头把她传过来,也不动怒,就是好生盘问了一番,别的再也没做,可偏偏那女官就死了。

“此事我听说过,那又如何?”她一点也不担心仁帝与自己的母亲会为此事断了情份,若真能断,未尝不是好事。

“我是想说……”他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对梦华提起自己的猜想,此事并不象巧合,而象有人刻意针对风华夫人而为,但他终是道:“我并非来劝说要你去见她,而是来说另外一件事。”

他想说什么?阮梦华紧张起来,会不会比父母不合更糟糕的事?

岂料云澜带着笑意道:“莫怕,我想说原先不是答应了你,等你身子大好后陪你去看元宵灯节,还记得吗?”

原来是这件事,她放松不少,却装作不感兴趣地道:“那个啊,到时再说吧,我困了,你若是不愿对我说实话,还是早点走吧。”

“你把药喝了我便走。”

药送到她手中时,竟还是微温,大半夜她也没那么讲究,咕嘟几下喝完,药碗刚一离嘴,便有颗糖点塞进嘴里,缓解了那种苦涩的后劲,云澜低笑一声:“你睡,我这就走。”

说罢身形一动,已悄没声息地离去,临走前还弹出一道指风将那盏灯打熄。

炮竹声声,已是新年来到,家家户户辞旧迎新,放起了鞭炮,争取让来年的日子更红火。风华夫人府却格外的冷清,只因年前那名女官的死闹得颇大,那家人虽只是平民,却十分有胆气,甚至闯到了宫门前血溅当场,大有不肯罢休之势。

按说这些事不该传入深宫,可仁帝偏偏知道了,不得已下旨严禁风华夫人出府,并未说明这禁止令下到什么时候。这可是十几年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头一回如此僵化,大伙儿都觉得有些不寻常。子夜宫里掀起了一股讨伐风华夫人之风,不时有嫔妃哭哭啼啼地来见仁帝,诉说这些年的不易,仿佛子夜皇宫已被风华夫人搞得乌烟瘴气,整个后宫怨声载道,生生把这个新年的气氛给冲淡不少。

仁帝不至于不明是非,可听着有几个妃子说得过头,竟说起了风华夫人狐猸专宠,将自己比做荒淫无道的昏君,愠怒之下夺去在场几个人的封号,其中一位夏贵妃早在他未登基前便已跟了他的,不说之前有多受宠,起码这么多年下来,情份是有的,而且这位夏贵妃的父亲曾是朝中重臣。朝臣们本不该多管后宫之事,但万事一扯到风华夫人,均持相同意见,纷纷上言书,仁帝欲认回阮梦华一事也遭到了极大的阻力。

阮梦华本与母亲正冷战着,闻此不好再与她添堵,主动去见了她一回。风华夫人倒甚是平静,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年夜饭母女二人只是少少吃了些便各自安歇,但听得窗外冰雪渐融水落有声,阮梦华惊觉自杏洲归来,才三月有余,便已出了这许多事,真是京都居,大不易,她以前盼着能在上京城过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却是这般情形。

正月里无大事,仁帝与华太妃几次召阮梦华回宫见驾,她只是借着病重无力推托掉。她不回宫,慕容毅来得更是勤快,该是在华太妃的授意下才会如此主动,否则慕容将军少言木讷,如何会突然热情似火。

南华取笑她红鸾星动,来年定会出嫁,是否他们不用再离开上京,直接嫁进慕容家。阮梦华认真地想了想,道:“若是你想替我出嫁,那我一定嫁。”

临近二月,阮梦华心也跟着急切起来。她身边丫鬟仆人成日跟着,动也不能动,一切出行之事都交给了南华操办,只不知他会如何安排。

云澜不喜欢过年,一个自幼便失去父母,跟着师父长大的人,没什么兴致过年。他知道南华常来见阮梦华,也知道慕容毅整日来风华夫人府献殷勤,更知道她从未放弃寻找自己身体虚弱真正的原因,他把一切看在归中,却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干涉他二人胡闹一般的举动。他另有想法,与阮梦华想的不谋而合,他要带着她远行求医,只是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最初来求他的邵之思,而邵老太君仿佛已不屑再来问他任何事,如此他倒落个清静。

仁帝召风华夫人进宫的旨意在二月末的一天来到风华夫人府,时隔两月,仁帝终于先开了金口,理由是再过三日便是风华夫人的生辰,要为她在宫中设宴庆生。风华夫人接旨谢恩,半句废话也没有说,等传旨的人走个没影,她才淡笑着道:“陛下如此好意,万不能拒绝,梦华,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可好?”

阮梦华犹豫了一下,难道是母亲心生怨气,不愿与陛下单独相对,故而才会拖自己去相陪?想到他们到底是自己的父母,她这个做女儿的,当然要从中周旋一二,到底无法看着母亲受冷落。

她这边一应声,风华夫人便拍手道:“我再派人去邵家请了你阿姊来,到时咱们一家人真正聚一回。”

阮梦华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与母亲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当下无比艰涩地道:“难得母亲有此雅兴,梦华自当同去。”

到了那一日,阮梦华早早地便妆扮好等着与母亲一同进宫,她虽说大好了些,仍是瘦伶伶地没长多少肉,走路一步三喘,偏头上乌发又重,小脸被鸣玉擦得白是白,红是红,人是精神了,可与之前相比,完全是两个样子。

今夜沉玉陪她进宫,她有些遗憾云澜云大人不去赴宴。阮梦华装作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心中对云澜此人的人品极度不满。他算是客居在风华夫人府,却丝毫不顾主人家的感受,公然呼朋唤友——其实只南华一人,在他的客院饮酒作乐,这还不算,喝到尽兴处,竟扯了南华一路寻到了花街,消息传来,惹得府中一干倾慕他的女子芳心失落,定力差的伤心掉泪。

子夜宫的朱红宫门威严依旧,阮梦华跟在风华夫人后面闷着头走路,打在宫门口遇上邵之思夫妇,她就没再抬起来头,全凭沉玉眼疾手快拉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往哪儿走。

等众人进了仪楚宫,一一坐在宫人早已备好的宴席前,风华夫人笑着问两姐妹怎地不打个招呼,仁帝还没有到,大家干坐着委实有些怪异,阮梦华只得抬起头道:“阿姊,你可还好。”

“还不错。”阮如月仿佛很累的样子,她才三个月多月的身孕,并未显怀,但走路架式已不自觉象个身重行走不便的女子。

她与阮梦华一左一右坐在风华夫人身旁,风华夫人拉了她的手连声问她可曾有过孕吐,每日吃些什么补品,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等,直问得阮如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邵之思又是一个多月未见阮梦华,只在几次私下与云澜见面时听到过她的消息,如今看她还是那么瘦弱,眉头不禁皱起来。

阮如月伸手替他揉开眉头,轻声道:“夫君,怎么了?”

邵之思极不愿同她人前这般亲密,拉下她的手,摇首坐好。

阮梦华觉得无趣,无意中与邵之思深沉的目光撞个正着,忙转过头不敢乱看,心中不住哀叹时间难熬。

若是云澜在就好了,要说他长得是真不错,可惜就是风流了一些,就跟她的皇帝爹一样,后宫佳丽养着,还要找一个女子养在宫外,若是母亲早早地入了宫,怕也不会宠上这许多年。想到这儿她不禁佩服起母亲,看她今日的装扮,何等的艳光四射,阿姊虽长得好,但此时因着身孕面无光华,而自己就更不用提了,简直就是来给那两人做陪衬的。

仁帝终于来到,风华夫人领着三人跪拜迎接,当即被心情格外好的仁帝拉起,至此再也没有松过手。今日这场算是家宴,仁帝与风华夫人之间历时两个月的分隔正式结束,只有他二人是真正的高兴,阮梦华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恨不得早早吃完散场,阮如月的眼光在自己的夫君与阿妹身上瞟来瞟去,生怕他们有半刻的目光交汇。邵之思仿佛心事重重,只是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饭食,偶尔答几句仁帝的问话,也是意简言赅。

好容易用完这餐饭,仁帝却留众人宫中歇息,要明日才能回去,阮梦华自是回自己的紫星殿,她不愿面对阿姊难看的脸色,先一步回去,半路却被一宫人拦下,道是怀姑姑请她往玉漱苑,有事相商。

怀姑姑做人向来滴水不漏,此番他们一行进宫,按理该早早地过来请个安见个礼,没见人影不说,还神神秘秘地要她去什么玉漱苑,这是何道理?阮梦华懒懒地本不想去,但沉玉提点了句:“小姐以往挺看重她,万不可因这一次怠慢得罪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得也是,得罪小人没什么好下场,那怀姑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她忍不住夸沉玉两句:“沉玉果然沉稳了许多,办事也周道,回头小姐我有赏。”

“别回头了,小姐现在就赏了奴婢吧,奴婢肚子难受,得马上找个地儿方便一下,小姐您说成吗?”沉玉苦着脸捂着肚子一副受不住的模样逗笑了她,挥挥手让她先回去,自己慢慢地带着几个宫人往玉漱苑走去。

此时天气已渐渐回暖,今日又是个好天,阮梦华也不乘车辇,顺着宫道慢慢往前走,看着才刚冒出绿意新芽的花木,心中欢喜起来,边走边问那个宫人:“怀姑姑人在玉漱阁吗?”

“回梦华小姐的话,姑姑本打算亲自过来,谁知道皇上和夫人刚刚叫了她去办差,故命奴才来请梦华小姐,说是给您备了份大礼,去了玉漱阁便可知晓。”

大礼?阮林华猜不透怀姑姑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送什么礼。待她到了玉漱阁,看到无数精致无比的华美绣服,又听那宫人禀道全是为她而准备,不由吃了一惊。这一处原是先皇后在宫中设的锦绣如意坊,专门养着些绣工绝佳的女子,平日只为邵皇后做绣品。皇后娘娘没有别的爱好,只是生性爱洁,专用精品,她穿用的衣物绝对不会穿第二回,这个绣坊可以说是专为皇后所设,大到凤袍小到绣帕,她所用之物全是从这里出的。

自皇后离世,锦绣如意绣坊便形同虚设,仁帝没有发话,这间绣坊的女子也没有出宫,怀姑姑念旧,私下留着她们,宫里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如今她看阮梦华受封在即,宫中要早早为她的册封大礼做好准备,除必备的冠顶,朝服外,还有各种衣料的四季宫装,只能多不能少,更不用说头饰、珠宝,这可是子夜国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公主,仁帝极为重视,朝臣们再不愿意也拖不过皇上的意愿,不仅要办,且要办得隆重非凡。

阮梦华说不清楚心中是喜是忧,她因病久居在风华夫人府中,甚少出门,瞧见这么大阵仗才知册封一事已在进行中,怪不得母亲要说那位皇帝老子对她不错。只是,真的就这么便受封,要做公主了吗?

袍服柔软,用料精细,绣娘们个个手艺精湛,所绣之物不俗,任她平日并不注重妆扮,看了也欢喜,不禁赞叹怀姑姑是人精儿,做任何事都考虑得极周到。

出了玉漱阁,阮梦华独个往前走了一段路,竟没找到候在门外的那几个宫人。回头望了望她才发现自已仿佛走错了出口,这个阁子定是有前后两道门,那几个跟着她来的宫人似乎在另一个门口候着,她在阁子里头转了个圈,出来时非得不让人送,哪知竟会走错。

她只得折回去,后阁门已然关闭,她便顺着外墙往前绕,走没几步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仿佛便是邵之思。

他来这儿做什么,难道在等她?阮梦华不欲与之相见,连忙后退,生所他走过来,一直退到一处浓密的藤蔓后,想等他走了再出来,哪知这藤蔓后别有洞天,幽幽一处石头屏障,后头还有流水的声音。

子夜宫建成已有几百年,最早建宫时天下并未安定,战乱灾祸连年时,皇宫里多建有秘道方便宫人避祸,后来这些秘道不再用来避祸,而成了后宫倾扎与阴谋横生的所在,几朝皇帝将这些秘道逐一封闭,多年下来,少有人知秘道之事。

阮梦华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瞧这儿不象是天然所在,似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关注着有无人走过来的同时,往石头上多看了几眼。只是这几眼却让她着了魔一样,看完又看,似乎记忆中曾到过这里,见过这处石头似的,欲罢不能。

到石头后面看一看……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可又觉得危险。正在犹豫不决的当儿,外面似有人声,她慌得往石头后再退了一步又一步,终于一脚踩空掉落下去。

随她一起落下的还有此些碎石草屑,离地面不很远,她连尖叫都没得及叫出来便已坠地,受的惊吓要比疼痛来得多,没有光线,洞口被草木堵得很严实,她像落入一个极静的所在,耳朵里嗡嗡发响,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怎么办?

明知她现在呼救还会有人听到,不过那人却是邵之思,她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或者她该等着他离去再说。身在黑暗的洞穴中,阮梦华却并不太害怕,她挽起自己右手的衣袖,摸到机括轻轻一按,黑暗中,连环焰派上用场,射出一道细细的火光,就跟走江湖的人带着的火折子一样,照亮了四周。

火光亮起时,她想起曾以连环焰吓退过云澜,但不知他如今又在何处,真希望他能神通广大到前来搭救。

这里该已很久没有人来,空旷且布满灰尘,丈许的圆形空地,石壁上一道小小的石门,推开石门阮梦华看到一道长长的走道,她手臂上的光线照不多远,看不出走道有多长。

一切情形都好生熟悉!她蓦地想起自己常做的那个梦,在梦里她便走在一个阴冷潮湿的,长长的走道里,尽头是什么?她在梦里从来没有走到过,那么,如今梦境变成了真实,她是不是要走下去,走到尽头,看一看尽头到底有什么……

在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脚步已自动自觉地走过去,这里并不完全象梦境,走道干燥且通风,只是有些太过狭小曲折,仿佛没有尽头。其间她曾想过要返回去,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动力在鼓舞着她向前走。莫名的熟悉感让她无法停下,当尽头出现时候,她激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认真的想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尽头什么也没有,仅仅是另一道石门而已,她再次推开石门,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石室,空荡荡地未见陈设,角落里有一道石槽,放置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发出灰濛濛的一片光。迎门的一道墙壁上挂着一块黑布,另两道墙上各有一面石门,尚不知通向何处。

原来只是这样,她以为梦境中要看到如何可怕的情形,居然只是这样而已。一时间恐惧稍减,她细细打量起这间小室。

子夜宫不愧是皇宫,连个秘道也要用明珠来照,实在是奢侈。阮梦华一把将明珠抓在手中,心想这倒是个好物件。明珠上蒙着经年尘垢,她顺手扯下墙上的黑布擦拭明珠,却发现石壁上露出一面晶镜,不知如何镶嵌在石壁中,镜身华贵无比,在淡淡的光线下隐隐有柔柔的光线在流动,这可奇了,难道这条秘道竟只是为了保存这一方晶镜?

阮梦华细细打量着镜面,突然发觉里面的人像竟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处宫殿的一角,正对着一张金色大床,透过隐约绣满腾龙的幔帐,可辨出正有一男一女肆意享受着欢爱,她登时呆住,继而不知所措,先是脸上赤红,瞬间又血色全无,虽然不是很清楚,可……那、那明明是仁帝陛下与她的母亲,这张晶镜,竟不知如何映射着陛下寑宫的情形!

她有心把黑布拣起来把那面晶镜挡住,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羞怒,惊诧,恐惧,杂念纷沓而来,只觉数不清的黑暗记忆,争先恐后从脑海深处分离出来,那些被压在记忆最深最深处的东西不断飞到自己面前:一条湿冷的黑道,一个跌跌绊绊的女童,一个冷酷无情推揉着她向前走的女人……

仿佛是在看着另外一副情景,她看到了幼年时在宫里迷路的自己,在人逼迫下走过了一道黑暗的长廊,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绫罗绸缎,手和脸上有几道擦痕,血丝和泥土混在一起,流着泪却倔强得不肯哭出声,原来这里她曾经来过!

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她慢慢想起当时还有一个人,便是那个人逼迫自己不停地往前走,是谁?会是谁?阮梦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四周,会不会……会不会那人此刻也在此地?她还没有完全想起当日的情景,但那种对记忆中发生过的事产生的恐惧却印象深刻,好像听到有人在尖声哭笑,凄厉地笑声回旋在脑子里,捂住双耳也挡不住那道笑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不停地在说话,说得很快,很乱。

“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的爹和你的娘,看看他们有多快活,白日宣淫呢,还生下了你这么个野种!”

“你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母亲也不该活在世上!”

“看吧,好好的看看,我看着你母亲淫邪的模样就想立时杀了她才解恨!”

“死?太便宜你们了,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她自以为风华绝代,好,我便让她活着的时候被人厌弃,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她是谁?阮梦华揪着一颗心想了又想,只知那人让她惧怕,让她心惊,在这间狭小的石室中,她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至于你……小梦华,我有更好的东西给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根长长的金针,好像会动,是活的一样,在她眼前不住扭动,

有人用哄婴孩入睡的语气道:“乖乖地,听话,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不会很疼的。”

不要,不要,不要……她只能无助的摇头。

“喏,小金很好养,它每天只需要一点点的心头血,你已经六岁,心头血盈足够它吃好几年,受一点点罪而已……”

“……醒来后你就会忘记这一切,睡吧……”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再也想不起来,一片金光覆住她所有视线,或许是久远的疼痛,又或者说不上来的难受,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那颗明珠早已滚到墙角,她碰也不愿再碰一下,仿佛那里扎着一根会吸人血的金针,隐隐的心口作痛。

墙面上的晶镜里不知何时已没有了人,空荡荡的宫床只余凌乱的锦被,结束了吗?阮梦华隐约明白那是什么,她只想呕吐,恶心。怪不得十年来她一直做同一个梦,真相竟如此恐怖!

阮梦华终于知道她在六岁那年出了什么事,她这一身的病痛又是从何而来,大概那根会动的金针便是让她心口疼痛的根源。今日她的无意之行,竟遇上这样的事,天意吗?幼年时是谁抓了自己来?她还不曾全部想起,但一定是宫里的人,那人话语狂乱无比,似乎恨极了自己的母亲,除了宫中嫔妃,又会是谁?

看到那样难堪的情形,那么小的她,不知为何会忘记,不过忘记了才好。只是心中遗留下来的恐惧让她不断地重复走在黑暗中,总是在走到尽头前嘎然而止,一定是心中隐隐的惧怕才会让她在期盼回京的同时,却还要做类似的噩梦。

不知过去了多久,再没有一点声息,天地间仿佛只余下她一个人,她被遗忘在这个地方,再也出去不了吗?想到这里,她颤抖着站起身,推开另一扇门,抓了明珠照路,且不管会通向哪里,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哪怕这道门会通向阎罗殿。约摸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头顶有光亮射下来,却不知到了何处,太阳光从头顶上的孔洞照进来,还能闻到一股花草泥土香味。再走几步挤过一道狭长的石缝出来,竟斜斜地穿进一片竹林,她终于再见青天。

第十章 我心
关情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