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鸟
潺潺水声在夜晚格外的清晰,月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今夜商船停在一个小渡口,只有几艘小船点着零星的灯火,与昨夜喧闹的松城渡头比起来,显得分外荒凉。香宝斋商船上,香眉山正急得团团转,按说他与阮家并无交情,不该着急,可若是将来查到阮梦华是在他香家的船上没了踪影,说也说不清。谁让阮梦华身份特殊,谁让她偏就上了香家的船!柳君彦倒了杯茶,自顾喝着不去理他,可他倒反过来揪着柳君彦道:“柳兄真的什么也没看到?”雅室里发生变故时,柳君彦确实最先反应过来,他是习武之人,惊觉有人进了雅室便往回冲,但终是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阮梦华半声惊叫便没了人影。重新燃上灯枝,看到空无一人的雅室,香眉山顿足不已却也无法,二人在长安酒楼等了片刻,只得先回船上。柳君彦放下杯盏道:“我知道孟华不是什么搭船出海的商人,可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让你如此在意?”“我也说不准,他是开船前才拿了张拜贴来见我的,恕我不能说那张贴子上写的是谁,总之与我香家的干系极大,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上船,关键是……”香眉山顿了顿,苦笑着压低声音道:“她其实并不是男子!”柳君彦嗤笑一声:“这点我岂会看不出来,可即便是个女子,你也太在意了些,凭她的姿色,能入得了你香二公子的眼?”先不说他安排孟华住在单人舱房,平日又让荣毅在饭食上多照顾她,且说今夜,明明是见她孤单的模样起了怜意,刻意要请她上岸用饭,香二公子平日沉迷书画,几曾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刚刚回船后便吩咐荣毅发动人手去找寻失踪的孟华,一副紧张的模样,任谁也不信他没有想法。“柳兄莫要再玩笑,只因她是风华夫人之女……你可明白?香家不过是生意人,哪敢觊觎皇室之人。”柳君彦听了波澜不惊,象是早知她的身份,却来打趣香眉山,紧跟着问道:“听你这意思,竟似对她有些动心?如若她不是皇室血脉,你便要动上几分心思?”香眉山总是说不过柳君彦,面上一红道:“我只是见过她一回,哪里谈得上动心,如今她无缘无故失踪,又该如何是好?”二人皆静默不语,船舱外陆续有伙计游玩归来的响动,忽听得管事荣毅在船上高声道:“孟老板,您回来了!”二人吃惊起身去看,竟真的是孟华,不过却是被一白色长衫的男子抱在怀中,眼眸半闭,脸色潮红,显是不大对劲。香眉山情急喝道:“你是何人,快快放下孟老板!”云澜双足一点轻轻跃在船上,不急不缓地扬声道:“主人家莫慌,我乃孟华的兄长,他在外受了些风寒,我是送他回来的。”兄长?香眉山心知肚明阮梦华没有兄长,可眼下当以她的安危为重,连声唤船上随行的大夫来看,奔上前想要相扶。阮梦华并未昏迷,扶着云澜勉力站好,对香眉山歉意地道:“不麻烦二公子了,我家兄长也懂医术,回来路上已抓了药,吃了药便会没事。”“那……我……”她无恙归来,香眉山心安了不少,至于她为何突然不见,身边冒出个兄长,但见她虚弱无力的模样,不忍再问,只得安排人去给她煎药,又让荣毅替她的“兄长”安排住处。病痛的折磨远没有心神上的损伤来得厉害,阮梦华晕晕沉沉地喝了回药,隐隐知道是云澜在一直守护着她,心中安定莫名,待睡到清晨已觉精神好了许多。商船马上便要再次出发,她靠坐在床铺上,看着窄窄小窗外的灿灿霞光,想着接下来该去何方。云澜为她端来刚刚熬好的药,放到床边小几上,突然道:“真看不出来,如此简陋的舱房你竟住了好几日。”她回过头扯起一抹笑:“呆会你再试试船上的伙食,保管你更佩服我。”云澜不用试便能猜出来,不然她昨夜也不会吃得那般专心。“府里那么多珍宝,随便拿一两件,也尽够你半生吃用了,你要离家出走,为何不做好万全准备?傻丫头!”“你也说了是府里的,不是我的。”她只带了点原先在杏洲别院剩下的些许银两,其他的早交给了南华挥霍。想到南华她笑了笑:“你怎地出了京?御医院终于知道你是个庸医,打发你走人吗?”“没良心,刚好一点就开始牙尖嘴利,我可是为了你才追到这儿。”“你真有本事,居然追这么远,一定是南华跟你说我上了香家的船,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子。”说是这么说,她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些感激他。“你该感谢他,若非如此,谁来给你治病?”她忍不住又想打击他:“说得你挺有本事似的。”“我想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是嘛?那你告诉我,为何无所不能的云神医偏偏治不好我的病?”她一点也不客气地讽刺他。云澜不明白为何她一口咬定自己有病,且谁也治不好,但那是事实,起码他现在还没有办法,故无法反驳。他从一开始便猜到是邵老太君因邵皇后早逝之事对风华夫人不满,恨极她们母女,故而要置她们于死地。只是当初邵老太君将他请来时,言说要他在适当的时候出力对付风华夫人,阮梦华并不曾被邵老太君看重,后来他太过关注阮梦华,邵老太君大骂他违背师命,对当初所提之事闭口不谈,仿佛怕他会泄露秘密一般。他微微切齿道:“我一直在给你治病,还没治完!”阮梦华也不想深谈此事,她猜到是母亲给她带来了这个灾难,可她无法埋怨母亲,也许她该安安分分在杏洲,富足地过完余生,不用太久,再次投胎转生,来世,她想做花草鱼虫,总之不必为人。不知母亲是否担心过她,阿姊的身子可曾有起色?“我走后,母亲那里……”她犹疑地问出口。云澜摇摇头,这丫头只会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被气得离家出走还在心中记挂着别人,如此良善怎能不被人欺负。左右无事,他缓缓讲起之后的事。风华夫人因着沉玉的话,不得不相信姊妹二人争执拉扯间才出了意外,她惊怒兼而有之,心想梦华即使是无心,也已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错。可阮梦华却执拗地不愿认错,甚至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风华夫人更是气恼,出事第二日她曾到邵家探望如月,见阮如月形容憔悴,甚是怜惜,而邵老太君阴不阴阳不阳地向她质问此事该如何处理,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切,皇上自然是偏向梦华,嘱她不可还没等回来好好问责于梦华,梦华却已离家出走,半个字也没留下。鸣玉只说头一晚小姐吩咐不要打扰她,第二日约摸着她睡足睡够,进房却发现床帐里空无一人。她什么也没带走,只字未留,慌得鸣玉以为自家小姐离奇失踪,待报到风华夫人处,府里派出人手四处找寻,却半分踪迹也找不到。幸好还有人记得常来见梦华小姐的那个护卫南华,又查到了客栈,却得知南华才刚退房,人已不知去向,自此阮二小姐行踪行迷。云澜当然知道与南华脱不了关系,早早截住了他,不待他逼问,南华便什么都说了。“南华为何单单怕你,我总觉得你有他的把柄似的。”“你猜,猜得出来的话,今后我便任你差遣。”“很神秘吗?我偏不猜,很稀罕嘛?我偏不用你!”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心情莫名好起来,他留下自然好,说实话天大地大,她一个人行走天地间还真有些彷徨。云澜想起一事:“丫头,我与你兄弟相称,人前记得叫我一声大哥。”“大哥?我记得你大我许多,一向都叫你大叔……好吧,大哥就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介意有这么个大哥。正在此时,船上似乎有人起了争执,隐约听得香眉山低声说着什么,另有一人声量颇高:“我说不行就不行!”云澜走出船舱,正好遇上香眉山一脸为难地从二层木梯上下来,见了他更是尴尬:“云公子,实在对不住,香家船号从未曾半途搭过客人,要请你……”站在二楼船板上的香文盛年过四旬,留着一把长髯,身形富态,睨视着甲板上的几人。这还是出行以来他第一次在人前露脸,云澜并不惧怕,冲上面拱手道:“这位便是香二爷了,在下云澜,昨夜偶然与孟小兄弟相逢在松城,恰逢他身体不适,在下又略懂医术,待照顾孟小兄弟几日便会离去。”“我不管你是谁,会在船上几日,总之香宝斋的商船不是客船,任谁想上便上的。”他气度威严,说得云澜尴尬不已,他还从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香眉山忍不住替云澜说话:“二叔,孟……老板有病在身,有兄长在身边总是好些。”不料香文盛竟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既然他有病,可下船自去养病,跟着我们在船上也于他身体无利,请吧!”世上竟有如此不通人情之人,阮梦华早已在舱内听得不耐烦,披上外衣走出来,淡淡地道:“香家的船就很香嘛,我说这船臭得要命,云大哥我们走,省得看这到这臭老头。”她是真的不在乎,又对香眉山道:“二公子,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请你吃饭,你是个好人,只是好人没好命,摊上这么个二叔,啧啧……”香文盛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可他挂不住脸也不敢真把阮梦华怎么了,只有阴沉着脸,克制着心中的怒气。云澜眼中带着笑意,拉住她不让她走,有些遗憾地抬高声音道:“这就走?我刚在给你熬的药里加了一粒忘忧香丹,得再镇上小半时辰便能服用,不如我们再留一会儿?”阮梦华火大不已地道:“那什么丹很了不起吗?我说现在就走!”“好好!”云澜副拿她没脾气的模样,说着两人便要下船,阮梦华连行李都忘了拿,云澜也不提醒。“且慢!”站在上面的香文盛在听到忘忧香丹的时候便已动容,此时又情急叫了声“且慢”,他不敢确定是否自己听错,这几日他正在为不知何处求得灵药犯愁,忘忧香丹恰恰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当下顾不得脸面,连声道:“这位兄台请留步,刚刚你说什么?”本就没有去意的云澜作势头也不回地道:“在下什么也没说,呀,孟小兄弟不喝药怎么成,我端下船,咱们下船再用。”说罢自顾进了船舱将那碗药端出来,香文盛已走下二楼船板,瞪着眼看他手中的汤药,明明看着是一碗苦药汁,在场众人却觉得异香扑鼻,好似一碗琼浆玉液。阮梦华隐隐瞧出云澜在搞什么把戏,一定是他拿什么忘忧香丹来诱那个香文盛上钩,至于香文盛为什么上钩,云澜又为什么知道他会上钩,那她可想不出来。“什么玩艺,臭得要命,我不喝!”云澜苦笑道:“是,臭得要命,我还是倒了吧。”有人却急得跳脚:“别!千万不可,咳,若是孟老板执意不喝,我倒是愿意重金购买,云公子意下如何?”“哦?不妥吧……”“是,是不妥,对症下药才是正理,云公子才说自己通医术,可否请公子为我诊治一番,人老了就犯糊涂,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公子不要介怀。”他前倨后恭,只听得阮梦华眼睛越睁越大,云澜用端着药碗的小指一翘,指向阮梦华:“香二爷客气,你几时得罪过我了?”香文盛明白过来,连忙对阮梦华一施礼:“孟老板见谅,我这几日病得狠了,时常不知自己做过些什么,定是失心疯了才说要赶令兄长走,请孟老板看见我老弱有病的份上,饶过我这回吧。”他变脸如此之快,倒叫阮梦华不能适应,朝旁边一避,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船是你家的,你想做什么都行,怎么,这会儿又同意我们坐船了?”“那是,前几日多有怠慢,还请孟老板给我香家一个机会,我定会用心补偿。”情势急转而下,让刚才还在为他们说好话的香眉山看得失愣,半晌没说出来话,连他二叔吩咐他为二位贵客换到楼上的舱房也没听到。怎地二叔有病嘛?柳君彦瞧着这一幕,目光闪动,盯着香文盛打量了许久许久。换过的舱房甚是整洁,比楼下舱房豪华多了,阮梦华注意到壁角屏风后还有只浴桶,她心痒痒起来,琢磨着晚上洗干净入睡该是何等享受。正在此时,有人敲门,她心中不悦,懒懒地说了声:“进来吧。”难为云澜还端着那碗药,推门进来要她喝。“你……”她刚想说话,云澜却示意她别吭,指了指外面,笑道:“别发脾气了,快来喝,这药可真的挺金贵的。”她恨恨地接过来,却不喝,云澜叹口气,从袖口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几块小小的果脯,道:“船上可没那么讲究,你将就一下。”药到嘴边,阮梦华忽然想起一事:“这碗药里你真加了东西?”云澜嘿然一笑,伸手让她看自己手上一枚捏碎了的丹药,一只手香得要命,原来当时众人闻到的香味并非药碗里的药香,而是他在故弄玄虚。她有些头痛,偏又顾忌着不能明白地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真的想知道?”他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轻声道:“昨夜上船之后……”这样子有些奇怪,两人离得这般近,光是他吐出的气息已让她觉得奇痒难耐,捂着耳朵跳开,脸红红地道:“罢了,我还是不听的好。”云澜但笑不语,目光流动中更见俊朗,直看得阮梦华心里不自在起来,借着喝药避了开去。他看着她喝了药吃了果脯,并不离去,二人知此时说话不甚方便,只得聊一些没要紧的。商船行走在江心宽阔处,远望水天相连,白茫茫几成一色,阮梦华不禁出了神,她从未去过东明城,只知路才走了一半不到,日日听水声拍击着船身的日子不免有些枯燥无味,轻轻叹了声,正要开口说话,忽有人轻击房门,香眉山的声音响起:“云公子可在?家叔想请云公子移步为他诊病。”房中二人互看一眼,均道好快。其实云澜一直在等香文盛有所动作,闻声拉开舱门笑道:“香二爷真是性急,二公子请了。”他回头对阮梦华挤了挤眼,含笑出门,还细心地替她将门掩上。二层是几间精室,本只住着香文盛叔侄,后香眉山与柳君彦换了住处,如今多了云澜和阮梦华,香眉山又搬了上来,他有心问问二叔究竟得了什么病,可香文盛只请了云澜一人进房,随后又将门紧紧关上,他只好回去。路过阮梦华所住的舱房前,他犹豫半晌,终是没有进去,转而去了柳君彦那里。柳君彦却不在房中,香眉山唤了两声“柳兄”,正诧异他去了何处,却见他负着手自从木梯口转过来,一脸悠闲适意,原来竟是到下层的船板上晒太阳。“柳兄倒悠闲地很。”“船上还能有什么消遣,找我何事。”“我心中有些不安,二叔他……从未曾这副模样,那位云公子不知什么来路。”他是知道阮梦华的身份的,当然知道云澜不可能是阮梦华的兄长,他二人是何关系让香眉山想得头痛,云澜不论是外貌还是言行,均让人有亲近仰慕之感,香眉山自小养尊处优,为人自负,但见了他却有些自惭,这样的人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往日里他多是寄情书画,为人处事还显得生嫩,乍一遇上难题便显山露水,柳君彦哪里看不出来这位老友的心思,拍拍他的肩道:“果然,春日少年见风流,你也不例外。”香眉山苦笑道:“柳兄取笑了,我是在担心二叔,你也知道他这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大不寻常,此刻与一个陌生人太过接近,总是不好。柳兄可看出来这位云公子是什么来路吗?”“哈,我哪里看得出。”柳君彦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换了话题道:“孟老板这会儿好多了吧,云公子既是他的兄长,我们问他便是,说起来香兄对他可不是一般的关心,正好借此机会探望一番。”只一句便让香眉山住了口,老老实实地回自己房中呆着。直到无人在跟前,柳君彦这才捧了手腕,沉着脸回自己的舱房。云澜这一去到了午间用饭前才回来,阮梦华有心问问那香文盛是何病症,却瞧他脸色有些不对,似是遇上了疑难杂症。即便如此,云澜还是先去给阮梦华熬了药,等她吃了饭喝了药,看到他闭目坐在窗前,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叩击桌面,如此投入的模样她之前并未见过。她酸酸地道:“香文盛给了你什么好处?”“好处?”“不然你为何给他看个病如此慎重,给我看病也没这么上心。”她也不知为何,有时与他相处可以平安无事,有时却又心慌不自在,但更多的时候,无事便要与他斗嘴,按说自己性子还算和善,偶有些小脾气,也是过后即忘的,偏看到他就忍不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定是之前他欺瞒自己的病情,总觉得他这人不老实吧。云澜佯装惶恐不已:“小人竟如此怠慢过梦华小姐,求梦华小姐饶命。”“饶了你也无妨,可是得从实招来——不对,这会儿你不怕有人偷听?”她猛然记起自己男装打扮,被云澜这么一叫,那人家不都要知道?他却道:“不怕,我已坦言告诫香文盛,若是想我出手相救,就不要再做些不识趣的事。”说来说去,都是他的本事,阮梦华有些不服气:“他倒听你的话。”“不听也得听,谁让他的小命此刻握在我手中。”既然此时无人探听,她也不用再避讳:“胡吹大气,那个臭老头不象是有病的样子,你该不会又是在骗他吧?”聪明,云澜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香文盛确实没病,有病的是另外一人,不过我却不是在骗人,那个人的病我若医不了,那便无人可医,到时他也别想活着,故他的命等于也在我手中。”她实在是好奇,便一再地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事太过隐秘。来,附耳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又来这一套,方才他明明说没人监视了!她端坐着不动,不客气的道:“既是如此秘密的事,我用不着知道,也省得被别人听了去,你说是不是?”云澜哈哈一笑:“我是见你离了上京也闷闷不乐,开个玩笑罢了。”阮梦华瞪了他一眼,有心撵他走,但一时又想不通他是如何将香文盛拿捏在手中的,只好闷着心思,今晨那香文盛一听云澜说什么忘忧香丹便失了神,云澜也说他是为了另一人求医,看来船上还有个病人。但云澜怎知道人家想求医?她这边皱眉撇嘴,云澜微笑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想为何连香眉山都不知道的事,为何我会知道?”她连忙点点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昨日一上船,我便嗅到一股异味,这船上有人在服用金石散,想来你们不会在意,我却清楚的很。要知道这金石散不是寻常之物,是用来吊人性命的,不管多重的伤,只要每日含上一些,便能撑上几个月。你可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金石散虽能救人一时性命,却对人有极大的损伤,用得久了,说不定就成了痴呆,可忘忧香丹不同,这才是灵药,不说立时救得人命,但起码可培元固本,再施以适当的救治,便有回天之力。”他不再隐瞒,一一说与她听。“所以你故意说有忘忧香丹?”“我也是冒险提了一下,忘忧香丹对大多数病症无用,唯独对中了邪术受过极刑的人有用,而且……”阮梦华听得津津有味,她也听南华讲过些江湖趣事,对玄之又玄的事极为着迷,听到这里不由道:“继续,而且什么?”他却停住不讲:“你很好奇啊丫头。”“是又如何,照你说的香文盛就此上了钩,可那病人在哪儿?你见到了吗?为何香眉山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的样子,还有,你已成功让香文盛服软,那么你有没有把握救那个人?”她还想讨些忘忧香丹,若有朝一日她快死了的时候,吃上一粒便能多活几个月。她问了一堆,云澜却道:“暂时我还不能告诉你。”他还要好好想想,等想通了一切症结才行。她不禁气结,恨恨地道:“是嘛,很好,这是我的舱房,你要想事可以回去想,我要睡会儿。”他笑嘻嘻地开口:“你睡你的,我陪着你。”阮梦华霎时原谅了自己,非是她有意与他作对,实在是他太过可恶,她恨不得把白眼送给他:“你不觉得不合适吗?”“你我二人兄弟情深,共居一室互相谈心,怕什么?”阮梦华吸了一口气:“你……”待要发作,云澜却起身施施然离去。潺潺水声在夜晚格外的清晰,月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今夜商船停在一个小渡口,只有几艘小船点着零星的灯火,与昨夜喧闹的松城渡头比起来,显得分外荒凉。阮梦华休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蜷着身子迷糊了大半夜,突然听到一声轻响,似乎就在耳边,顿时吓得灵台清明,紧张地揪着被头,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头,屋中并无异状,睡前点着的一盏灯还未熄灭,原来是自己吓自己。她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胡思乱想了半天终是坚持不住朦胧睡去。那声轻响确有其事,黑黝黝船壁上不知如何竟伏挂着一个人,他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环境,尤其刻意避开了云澜的舱房。他长吸一口气,手上一松,任身子往下掉落,未及水面便又跃高远跳,顷刻间到了香家商船此刻主事之人香文盛的舱房外,象是来过许多次一样,一脚便踏在最能借力的舷木上,随即轻轻地挪开舱房的窗板上粘着的一块东西,瞬间露出一个小孔,来人凑上前细细观看舱内情况。四下里一片漆黑,香文盛的舱房里灯还未熄,要说他的舱房该是船上最好的房间,可事实却非如此,空荡荡的房中除了一张与舱板固定在一起的木床,一套桌椅外,便只有一个极大的木箱,其他什么也没有,一盏孤灯昏惨惨地照着不大的舱房。香文盛还未入睡,大半夜独自坐在床边,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眼光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大木箱。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有些象看守木箱的同时,又象担心里面有什么危险。灯光太暗,从外面瞧不仔细木箱子有什么玄机,隐约可见是只普通的乌木箱子,寻常人家是不会用这么大的箱子,香文盛不让人瞧见自己房中的情形,难道是往这里头藏了个人?这箱子大得出奇,两个人也藏得下了。偷窥之人观察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恢复原状,又循着原路返回,今夜不同以往,船上多了个难缠的人物,他要费比前几日更大的力气去查探,待回到自己的舱房,耗费真气过盛,气息有些紊乱,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恨恨冷哼一声。舱房的灯突然点燃,吓得他血往上涌,顷刻间已转了无数个念头,更多的是想直接制服突然出现自己船舱里的人,可是当他看到云澜气度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不由泄了气,讶声道:“云公子!”“怎地不多看一会儿,这么快便回来了?如何,柳兄看到了什么?香二爷那里是否够香艳刺激?”云澜不管在何处,总不忘开玩笑。夜半摸到香二爷船舱外的正是柳君彦。他退后数步,看似轻轻巧巧地临窗而立,其实暗中蓄着力气,想要拼上一拼,口中说道:“还凑和,云公子不如自己看看去。”云澜自然看得出来他是什么架势,戏谑道:“你做什么那般谨慎,手腕不疼吗?”柳君彦不禁脸上一红,日间云澜被请入香文盛的舱房时,他曾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青天白日去偷窥,不料竟被此人暗中出手,伤到手腕,才不得不离开,故刚刚再去探过,看能否有所发现。他从来没有小瞧云澜,只是未曾料云澜竟高明如斯,早已察觉是他。云澜下手不重,意在警示,柳君彦的手并无大碍,他被人捉个正着,便没了顾忌,坦然道:“你待如何?”“不如何,我只是对你的行为举止有些好奇。”“一样,我也是对香二爷起了好奇心,想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如此而已。”“当真?”“果然。”“你不说,我也不好逼你,只是若让香二公子知道你对他的二叔如此好奇,那么你猜他会不会好心来替你解惑?”柳君彦无奈地叹口气,他此番不得已的行为最不愿有一个人知晓,那便是香眉山。“眉山并不知道这些……我也是奉命行事,否则你以为我想出海?香家是上京城的首富,有人想知道究竟香家这几年在海上的生意是否全是奉公守法,如此而已。”他说得很明白,奉命行事,谁的命?还有谁会在乎香家的钱来得是否光明,柳君彦极可能是官场上的人。云澜懒懒地道:“原来是这样,你查归查,但不要偷窥有我在的场合,我不喜欢那种感觉。”但凡江湖人性情都古怪得很,柳君彦早看出来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只不知如何与阮梦华相识,他苦笑道:“是,我记下了。云公子为何不带着梦华小姐下船呢,真要跟着香家出海?恕我直言,此番出海路途遥远,且变数不少,梦华小姐的身子可能支撑不住。”云澜神色稍缓,今晨阮梦华要下船离去,其实正合他意,都怪他对船上有人服用金石散感到好奇,于是想法子留了下来,香文盛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人他是见着了,可那奇特的病症更让他欲罢不能,看来还得多留几日。末了他道:“这就用不着你费心了。”